豆瓣一刻:我累了 你睡吧
1995年何磊大學在讀二年級,大巴再換到火車,一路勞頓輾轉17個多小時回到學校疲憊不堪,宿舍裡面的其他室友不知道去了哪裡,只剩他一個人躺在床上身體被抽乾力氣似的聽著外面的雷雨陣陣,腦海中縈繞著的全是女朋友孔雯雯前一天和他分別時候的面龐,從小的夢想就是翻越家鄉前面的那座大山,如今對那山前村落,從小長大的地方卻是千般不捨,萬般留戀。
忽然聽見宿管阿姨高分辨的嗓門劃過走廊踢破寢室木門:“何磊,電話,有人找。”
整個寢室只有一部電話在一樓門內,阿姨負責打掃衛生,下達通知,檢查安全,順便再職上個電話轉接員的工作,1-3樓的接線通知都靠一副好嗓子,傳遍全宿舍,何磊就住1樓,聞訊,緊忙穿著拖鞋衝到電話前面,拿起話筒:“喂,是雯雯嗎?”
“是我,嗯...你吃碗飯了嗎。”孔雯雯低聲答道。
何磊一路難過,暑假這一個多月總覺得孔雯雯有事情瞞著自己,感覺怪怪的,在村口車站拉著自己的手幾度欲言又止,大概是捨不得自己,越這麼想越加的內疚,越內疚也就沒有心思吃飯,還在車上外面就開始大雨磅礡,到這會兒也沒有停,自己一頭悶在寢室,滿腦子都是孔雯雯根本沒心思吃飯。
“吃過了,雯雯你吃了嗎?”距離容易讓愛的人擔心,時間可以教會所有人說謊,何磊怕孔雯雯擔心,安慰著說。
“哦,我還沒吃。”
“怎麼還沒有吃飯呢。”何磊看著門外的暴雨,滿心惦記,恨不得生出翅膀飛回家鄉。
“沒事,何磊,我們分開吧。”孔雯雯說。
何磊沒太聽懂,還沒追問,外面一聲閃電響徹天際,心頭一顫,話筒那邊傳來的是嘟嘟的忙音,何磊著急的趕緊回撥,打了十幾遍依然是忙音,心裡不知道為什麼開始覺得怕,滿頭大汗的時候聽宿管阿姨喊著:“好像是閃電把電話線劈壞了吶!”
這樣不知道算不算天意,閃電像是一顆無情的銀河,不讓有誤會的人繼續追問,何磊行屍走肉一樣往回寢室的路上,在心裡一邊麻木,一邊嘲笑自己現在面對幾十步的距離像是萬水千山,雙腿無力,真和回到孔雯雯身邊一樣,比登天還難,他聽見身邊路過的一個同學說:“何磊,你怎麼哭了。”
何磊笑搖搖頭,沒有理會,此刻,如果沒人告訴他,他還真的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哭了。
回到寢室床上天旋地轉,拼命對自己說,睡吧,睡一覺就好了,雨也會停下,天也會亮了,先就當作雯雯沒有說什麼吧。
2
“何磊,你相信愛情嗎?”
“當然信啦。”
“那你相信罪有應得嗎?”
“雯雯,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對我說?”
“沒什麼,快上車吧,記得到學校也別忘了我。”
何磊坐在最顛簸的後排大巴上心裡也一直在回答:“傻瓜,我怎麼會忘了你呢。”
那時候周圍寂靜只剩車聲,在心裡品讀孔雯雯這句話的時候感慨頗多,一遍又一遍不會忘,一遍又一遍忘不掉,他想不明白,既然告訴自己別把你忘掉,那為什麼還要在電話裡和自己說分開。
一個星期,孔雯雯還是沒有聯絡自己,打了幾次電話給她家裡都沒有人接聽,現在的自己坐在寢室身邊都是同學的嬉笑,腦子裡變一變的都是最後在車站分別時候的對話,可如今卻什麼也回答不上來,搞不清楚所以然,幾乎一片空白,只剩孔雯雯一遍一遍的說:“沒什麼,快上車吧,記得到學校也別忘了我。”
正難過著,同學拍他肩膀遞過來一張報紙問:“何磊這幾天你是怎麼了,看這個,是不是你家那裡的事兒啊。”
何磊回過神來,頭版頭條赫然寫著,<花季少女因嫉妒殺死礦長女兒,犯罪嫌疑人孔某某已被依法逮捕>,再往下看詳細報道,案發地正是自己長大的那個村子,案發時間就是他媽一週以前的那個雨夜啊。
何磊扔下報紙連鞋都沒有穿好,赤裸著上身飛奔著衝出了寢室,孔某某,孔某某,整個村子百戶人家只有孔雯雯一家姓孔啊,來到傳達室前的電話前面,正有一個男生在講電話,何磊一把推開他紅著眼睛說:“你讓開。”接著不顧對方表情快速撥通自己家裡的電話,他還是都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又哭了。
“喂,誰呀”電話那頭一箇中年婦女的聲音。
“媽,雯雯是不是出事了。”何磊聽出是母親,著急的問。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何磊急的大聲追問:“媽,你說話啊。”
“磊磊,你聽媽和你說,媽也是怕你著急才沒告訴你,警察帶走了雯雯,說她在後山殺了姚礦長的女兒,而且還焚屍燒的不成樣子。”
何磊聽著他母親一句一句的描述案發經過和村裡的訊息,瞠目結舌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呆呆的站在那,任由電話在耳邊。
“磊磊,你沒事吧,磊磊?”
“磊磊,你說話啊,你可別讓媽跟你著急呀。”
何磊掛了電話,天旋地轉,從開學的這一週起,他每次都憂心忡忡走到電話前,又行屍走肉的走回寢室,這一次也不例外。
3
“呵,我去他媽的姚礦長。”何磊蹲在一塊大石頭上面,旁邊長滿了雜草,和他臉上的胡茬子一樣沒人修理,他面無表情的罵道,狠狠的在地上按滅了剛剛抽完的煙尾,從學校私自跑回家算上路程耽擱已經又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一個星期足夠讓一個文質彬彬的大學生學會髒話和吸菸的了。
“何磊啊,我勸你還是再等等訊息吧,姚礦長家那麼有錢和鄉長鎮長都有關係,就算有證據你又能怎麼樣,更何況現在什麼也沒有。”
“等?我等什麼,等著眼睜睜的看著雯雯受著冤枉?軍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能這麼幫我,已經夠了,就別再勸我了。”
“至少先等過段時間案子查清了,出審判結果在說吧。”
何磊聽了發小王軍的話,現在確實什麼也做不了,在他家住了一個星期偷偷摸摸的門都不敢出,只能眼睜睜的坐著,抽菸,一根接一根的抽菸,與其這樣,不如先回學校等一等法院和警方的處理結果,祈禱可以出現什麼緩和餘地,至於姚礦長的賬,遲早都要算,只是早一天還是晚一天的區別。
又是一路顛簸的大巴,又是輾轉換乘火車,一路回想王軍這幾天對他說出的所謂的真相,王軍和自己是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高中畢業之後成績不好就一直在姚礦長的礦上工作,年紀小常受欺負,但是安安分分的倒也踏實沒什麼怨言。
“何磊,我跟你說個事情你會相信我嗎。”
“你說軍子,從小到大我會不信你嗎。”
“三個多月以前我在礦上到很晚,就住在了礦地上想對付一晚,後半夜去找地方尿尿路過礦長的簡易房聽見裡面有女人的聲音,我覺得像是雯雯的聲音,我就想聽一下,剛站住腳,礦長伸出來個腦袋問我幹什麼,讓我滾回去睡覺。”
“我也只是覺得像是雯雯的聲音,好像再說什麼再這樣就喊人過來了之類的話。”王軍看著臉色鐵青的何磊又繼續說道。
“我操姚百順他全家!”何磊沉默之後突然邊大聲罵著邊衝進廚房抄起菜刀就往門外去,王軍嚇的連拉帶拽把他從院子拽進屋裡。
“這是他媽的強姦!是畜生!我要殺了他。”何磊紅著眼睛掙扎著罵著。
4
何磊回到學校,整個人陷入沉默,沉默不到半天的時間,學校廣播宣佈了給何磊記大過處分的決定。
“私自離校曠課七天,要不是念在以往成績表現都很不錯,這都夠開除學籍的了,那樣你一輩子都毀了。”何磊的導員說道。
“我知道了,老師。”何磊說出了回到學校以後首次開口的六個字,聲音很低。導員老師看他這副樣子擺了擺手,讓他回了寢室。
之後的一個月裡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不約而同的都在背後議論說何磊完了,曾經的優等生,運動健將,老師眼中的前途不可限量變成了現在的只會在寢室睡覺,每門課都曠課不上,室友問:“何磊你到底怎麼了,有沒有大家可以幫忙的。”
何磊笑了笑,笑的很苦澀,搖搖頭剛欲回答,宿管阿姨的聲音又再次劃過走了,踢破寢室木門:“何磊,電話,有人找。”何磊馬上又衝了出去到了電話前,拿起話筒,這是回學校之後的第一個電話,他期待,又害怕。
“喂。”何磊聲音顫巍巍的說。
“何磊,判了。”電話裡傳來的是王軍的聲音,簡單四個字,何磊心裡一緊,壓抑的喘不上來氣,沒有答話。
“雯雯死刑。”王軍繼續說道,說完就哭了。。
何磊掛了電話,第一件事,回老家。
在姚百順的礦地上何磊被十幾個膀大腰圓礦工連踢帶打,手肘骨折,第二天纏著繃帶坐在自家的床上和這些日子平時一樣一言不發,何磊母親進屋,手裡拿著一沓厚厚的人民幣,說:“剛才礦上派人來說這幾天鬧賊偷,昨天誤會打錯了人,姚百順說希望私聊給了五萬塊錢表示歉意。”
他媽的,既然只是打錯了人用給五萬這麼多嗎,心虛買安心嗎?何磊心裡這麼想,嘴上只淡淡的說:“退回去。”
“人家給送了這麼多賠償你還要怎麼樣,只是打了你幾下你還要去法院告人家嗎。雯雯的事,媽心裡也不好受,可是法院都已經判了,她也已經承認了,下手那麼狠,誰也沒辦法,姚礦長也是受害人家屬。”
“是,受害人家屬,呵,受害人家屬..媽的,受害人家屬...”何磊被氣笑了,語氣冰冷冷的說過之後就一頭扎到被子裡再不多說話。
他真希望世界就此安靜,時間就此停止,孔雯雯曾經在月色籠罩的草地上他說過,只要他們在一起,時間就是永遠。可現在何磊只知道,留給他們永遠的時間肯能不多了。
5
回老家的第五天,孔雯雯執行死刑前的第三天,好朋友王軍失蹤的第五天。
從那個電話之後,何磊再也沒見過王軍。
6
沒人知道孔雯雯到底為什麼殺人,沒有人知道王軍去了哪裡,沒人知道何磊此時此刻到底在想些什麼,綁著繃帶的作弊還是會很痛,隱隱的似乎在提醒自己別忘記,心裡的痛灼熱的煎熬,煩躁,何磊享受著身體上的疼痛但卻覺得太輕佻,想試著忘記心裡的煎熬,卻如何都忘也忘不掉。
“磊磊,吃飯了。”一大早何磊的母親在客廳邊擦桌子邊喊道。喊了幾聲,沒人答應,急忙進屋一看,腦子嗡的一聲,何磊早已經不見蹤影,心想,壞了,今天是孔雯雯執行死刑的日子,想到這,何磊母親緊忙跑出屋子,著急的尋找。
何磊的衣襟上還沾著血跡,身體硬梆梆的從姚百順家裡走出來,一個胳膊上還掛著白色繃帶,直直的下垂著似乎是斷了,另一隻手裡拿著一根點燃了的香菸,旁若無人的走出姚百順家的大院,大概是認為這才叫罪有應得,沒有任何避諱,任由身邊的狗一直衝他吼叫,身後的屋子裡躺著兩具屍體,姚百順和他的妻子,每人身中三十多刀,姚百順龐大的身軀看起來比何磊高大太多,誰也不知道也想不通他是如何用一隻手就殺掉姚百順和他妻子的。
他一步一步像是有老天爺牽引似的趕到了孔雯雯的槍決地點,躲在草叢裡,眼睛四處張望著,靜靜等待著自己和愛人的最後一次約會。
當初他喜歡孔雯雯的理由之一就是,從小到大他們無論約好去哪,雯雯從不遲到,這次也是一樣,好氣派,還是有車帶來的,何磊躲在草叢裡臉上露出了微笑,這是開學以來到現在的第一次笑,也是本該屬於這個二十二歲青年該有的笑容。
真槍實彈的警察壓著孔雯雯,槍口對準了她的時候,何磊忽然從草叢裡站起來朝孔雯雯招手,就像平時約會他故意藏起來那樣:“雯雯,我在這兒。”
孔雯雯哭了,何磊也哭了,何磊大喊:“雯雯,別怕,我來救你,我把他們都殺了。”
孔雯雯也對何磊喊著:“何磊,罪有應得,我你忘了我吧。”
何磊狂笑大喊:“我把他們殺了,都他嗎的殺了,誰也欺負不了你了,雯雯。”邊笑變喊邊衝著孔雯雯的方向衝過來,嘭的一聲槍響,孔雯雯雙目緊閉,以為自己死了,結果她看見,倒在地上的是何磊,腿部中彈,幾名警察已經衝上去把他拷了起來。
“雯雯,我累了,雯雯,我累了”何磊邊被抬上警車邊大喊,眼淚留的衣領全溼和身上的血跡混在一起。
嘭,又一聲槍響,再次劃破整個天際,踢破整片田野,掙扎著哭著的何磊渾身一正,繼續淚流滿面,低聲繼續道:“我累了,你睡吧。”
“你為什麼要殺姚百順一家。”警察審問,何磊沉默。
“你是怎能麼殺的他們一家。”何磊仍舊沉默。
“那你自己有什麼要交代的。”警察繼續審問。
“我累了,你睡吧”何磊說完,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半個月後公安醫院鑑定,何磊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法院判決,殺人罪不予追究,強制性就醫治療。
王軍仍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