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熙寧七年(公元1074年),蘇軾任密州的知州,在窮鄉僻壤裡瀟灑度過了三年時光。創作出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等宋詞名作。
三年期滿後,蘇軾離任,寫了《和孔密州五絕》,回贈繼任知州孔宗翰。在表達了對繼任者情誼的同時,抒發了人生如寄的感嘆。下面要談到的,就是其中的第三首《東欄梨花》。
一、《東欄梨花》賞析
《東欄梨花》——北宋·蘇軾
梨花淡白柳青深,柳絮飛時花滿城。
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詩作意譯:淡白色的梨花開放的時候,柳樹枝條已經變成了深綠。在柳絮隨風飛舞的時節,梨花也匆匆開滿了密州城。東欄下一株孤獨的梨花,綻放出雪白,只有它將這人世間看得“清明”。
詩的第一句是從顏色來寫梨花與柳樹,暗示季節的更換。初春時節的柳葉是嫩綠色的,只有到了暮春才會變成黛綠。而梨花開在春末夏初的季節。
詩的第二句從動態上來寫柳絮和梨花樹,重複提到第一句中的兩種事物,達到往復抒情的目的。柳絮成熟後,遇到微風就會漫天飛舞。代表著屬於它的季節已經過去了,梨花也及時佔滿了密州城。
第三句點破第一句中的“傷春”之意,直接說惆悵。詩人站在東欄下見到的一株雪白的梨花,它和別的“淡白梨花”不同。別的梨花都忙著與柳絮爭春,它卻獨自靜靜地呆在一個角落裡,彷彿是在為春天的離開而傷感。
末句回答了第三句中梨花“感傷”的原因。那是因為它看厭了寒來暑往,季節的更替。發出了歲月漫長,生命短暫的嘆息。
詩中的柳葉、梨花既代表著不同的季節的更迭,也代表著兩任密州知州的替換。這首詩是為了唱和新任知州孔宗翰而作,因此柳絮飛舞,梨花滿城代表是蘇軾和孔宗翰二人“唱和”之情。
至於“東欄”下的梨花,一般認為指詩人自己。不過我卻認為,也可以理解成是孔宗翰。孔宗翰是孔子四十六代孫,官至刑部侍郎。從有限的史料上看來,他是一位政聲頗不錯的清官。
詩中柳葉、柳絮代表的暮春,也就是即將離任的蘇軾,而雪白的梨花,代表的則是將來到來的夏天,即孔宗翰本人。宋朝官員三年一任,前後任職務上的交接,實屬平常。
一般的後任都是“淡白梨花”。當代表前任的柳絮,尚在漫天飛舞時,代表後任的“淡白梨花”,表面上看著和前任很客氣,其實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佈置自己的勢力。
只有孔宗翰這位繼任者不一樣,他就是那一件雪白色梨花。他停在東欄下,並不著急為自己的上任而忙碌。卻對人事更迭的頻繁,以及個人生命的短暫發出了嘆息。
詩中的“清明”有兩解。一種說法是指“清明節”,另一種說法是指把人事看得清楚明白。個人認為兩種解釋都說得過去。
假如從“讚頌”孔宗翰的角度來理解這首詩,用第二種解釋,就等於詩人在說:像孔宗翰你這樣將世事看得透徹的人,十分難得。
二、詩歌的創作背景
這首詩,寫於熙寧十年(公元1077年)蘇軾離開密州之前。六年前,蘇軾因為上書反對王安石的變法,被人彈劾。因此他主動要求外放為官。
先到杭州三年,再轉到密州。離京的時候,他才三十四歲,已經嚐到了父親與妻子亡故,政治失意的雙重打擊。
他開始接觸道佛兩家的學說,想要做一個清心寡慾的閒人。然後到了密州鄉下打獵、賦詩,過了一段“左牽黃、右擎蒼”的瀟灑日子。
遠離權力中樞的蘇軾,過了幾年好日子。當時的他,創作慾望高漲,許多名作都是在這一時間寫出來的。然而,他當時尚未經歷“烏臺詩案”的打擊。在遊獵之餘,還一心惦記著為國家上陣殺敵。
在杭州任上的時候,他見到了許多因觸犯王安石新鹽法下獄的百姓,想要救他們卻無能為力。於是只能“執筆對之泣,哀此係中囚”,又恨自己“我之戀薄祿,因循失歸休”。
後來到了密州,又寫了大量的“抗暴詩”批評朝廷。再後來就是這些詩鬧出了“烏臺詩案”,讓他下了大獄,幾乎丟掉性命。
當時在密州時,他就與孔宗翰的侄兒孫文仲往來密切。經常給他寫信講述變法後百姓的慘狀,表達對王安石黨羽的不滿。
離開密州的時候,蘇軾已經四十歲了。眼看人到中年,事業還沒有一絲進展,而王安石卻混得風生水起,這就讓他心中愈發不能平靜了。
可是他除了寫詩罵一罵,別的也不能做。於是他一會兒罵新鹽政導致百姓“爾來三月無鹽食”,一會兒罵新稅法導致農民“賣牛納稅拆屋炊”,又罵當權者是夜鴞。
他深知除非王安石倒臺,不然他在朝廷中是寸步難行的。誰讓他父親蘇洵當年要寫《辯奸論》,提前預言王安石是一個大禍害呢,這個樑子早就結下了。
蘇軾把孔宗翰視為知己,所以自然而然地,在唱和詩中寫透過《東欄梨花》來讚頌孔宗翰的為人與眾不同,是一位難得的“明白人”。
結語
蘇軾這一首詩的解法有很多,譬如有人認為,應當把末句中的“清明”理解成“清明節”。因為暮春和柳絮這種東西,本來就象徵著清明節的到來。假如末句是在講“清明節”,詩歌就是在感嘆生命的短促。
假如把“清明”理解成“清楚明白”,詩歌就在讚頌孔宗翰。因為像他這樣活著“清醒”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了。
明朝的郎瑛因為詩中的第三句“一株雪”與“梨花淡白”意思一致,所以認為它“重言相犯”,提出應該把第三句改成“桃花爛漫”就純屬搞笑了。
因為無論寫詩還是作文章,都不能“以辭害意”。即使重言相犯,也好過胡說八道,前言不搭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