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時光流轉,遊戲四季

  1 大約在冬季

  冬季悄然到來時,氣候總會變得乾燥,雖然生活在南方,冬天依舊是凌冽的,我那年和永遠五歲的野原新之助一般年紀,八十年代的中國熱情躁動而塵土飛揚,孩子們有着自己特殊的樂趣,也許是撒尿和泥,也許是滾鐵環打彈珠,而對於那時的我來説,大院裏的角角落落則是時刻召喚着我去探索的秘境。午飯後的冬日暖陽,則是在寒冷天氣裏探索這些神秘地帶的唯一時間窗口,所以我總在三口兩口吃完飯後,帶着我唯一的玩具——一把破舊不堪的玩具手槍,踏上幼小心靈裏臆想着的偉大征程。

  院子裏最為靠北的地方,有一個不大的土坡,沒到夏天的夜晚,會有現在已經很難見到的螢火蟲,城市裏這樣的地方不多,所以我曾天真以為那裏就是螢火蟲的故鄉,冬天裏那邊茂密的草叢自然枯萎,變成一個閒坐的好去處,也是我最長進行自己小小冒險的區域之一,那天我照例來到這個突破,看見大院裏公認的孩子王正做坐在土坡向陽面的一角,全神貫注地擺弄了什麼東西,走進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個橙色的物件。孩子王向來和我關係不錯,因為他不知為何對我那把破舊的玩具槍念念不忘,以此為契機我順利地接觸到了他手中的東西,代價是今天我的玩具槍要在孩子王家裏過夜。

  我把這個橙色的類似計算器的一樣東西拿在手中仔細觀察,上面有一個十字鍵和兩個紅色的按鈕,還有一個黑色的塑料條,中間的屏幕上貼了一層彩色的紙,印着一些在陽光下可以看到的圖案,除此之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地方,我頗為困惑地向他詢問這是什麼,孩子王把我的玩具槍帥氣地往腰間一別,從我手中一把奪去橙色物品,然後充滿自信地告訴,這叫遊戲機,並且按下機器側面一個什麼開關,然後再次把它遞到我手中,我這才看到屏幕上多出了一些黑色的圖案,是一個兩個抬着擔架的人,而彩色貼紙的罅隙中也開始出現黑色的小人,構成了一副畫面,孩子王告訴我,要用十字按鍵操作那個擔架小組,接住畫面上方不斷跳樓的人,每接住一個人就能得到分數。“分數能有什麼用啊?”,我順勢問到,“越多越好,達到十萬分能有新遊戲“,他回答到。我開始操作起來,很快就被這個簡單而充滿樂趣的遊戲吸引住,一遍又一遍地嘗試更高分數,”那這兩個按鍵有什麼用啊?“,我邊玩邊問,孩子王拔出別在腰間的玩具槍指着我,無比帥氣地回答:”不知道“。

  這是我和遊戲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整個冬季我都和孩子王反覆切磋這個僅有遊戲的技藝,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孩子王口中的遊戲機叫Game&Watch,是任天堂在GB之前推出的一些列不可換卡帶掌機,而我們玩的這個遊戲叫《消防隊》,那些不斷跳樓的小人並非自尋短見,而是在努力求生。這個機器最高的分數統計是99999分,於是所謂十萬分能有新遊戲的説法,自然純屬虛構。

  令人頗覺諷刺的是,在我第一次接觸遊戲的這個冬天不久之後,遊戲在國內也進入了冬天,Fc開始進入中國家庭以後,電子遊戲很快便被斥為精神鴉片,於是孩子們再也不能自由地玩遊戲,而《電子遊戲軟件》所刊載的《喪鐘為誰而鳴》和《烏鴉烏鴉叫》兩篇文章,成了那個對遊戲一片叫罵的寒冬裏,兩聲無力的吶喊。


  2 春天裏

  春天是美好的季節,萬物生長,馮唐可以用春天來追女生,一句”春風十里不如你“,想必酥了不知道所少顆文藝的心,而我對於春天最深刻的記憶之一,則是和遊戲有關。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因為”學電腦從娃娃抓起“和小霸王學習機”寓教於樂“口號雙從作用,社會對於電子遊戲作為排斥的時段終於過去,不少孩子在放假時假借練習打字用學習機玩玩遊戲,家長一般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孩子玩遊戲的時候總是最老實的,正好樂得清閒。但問題是我們的遊戲都太少了,玩來玩去無非那幾樣,所謂《XX IN 1》的卡帶往往都是騙人的,一個遊戲的不同關卡都被分開計算,標準的濫竽充數,同學之間當然也會交換卡帶,但興奮往往只能持續到回家為止,因為一開機便發現,雖然卡帶上的圖片從沒見過,但遊戲內容卻依舊熟悉。

  一天放學後,我正為早春三月裏變化無常的天氣苦惱,因為衣服穿得少,對於春寒料峭多了一份切身體會,我同學中關係不錯的肚皮找到我神秘的説,有好事兒。肚皮的外號為何而來我已經記不清楚,幾年前見到他時看他膀大腰圓一副腐敗分子的模樣,便覺得這外號起得頗有遠見。肚皮説,有一個好去處,可以玩到新遊戲,我一聽自然欣喜,便和他結伴而行。

  路上偏偏下起了雨,雖然春雨貴如油,但對我們這樣沒有傘的人而言卻沒有一絲喜愛,我和他穿過一條又一條低矮屋檐構成的雨巷,地形之複雜勝過小時候任何一次探險,半個小時我們終於渾身濕透地來到一間平房面前,肚皮熟練地按響門鈴。

  進到房間後,陰冷的空氣讓我渾身發抖,但眼前的一幕立刻讓我熱血沸騰起來,原來房間裏依次排開放着數台電視機,而每個電視機前都擺着一部我沒有見過的遊戲機,房間裏有不少人,一些人玩着一些人看着,現在想來,那些玩着的人算是中國第一批遊戲主播,只是觀眾僅限現場幾人而已。肚皮熟練地交了錢後,我和他便坐到一台遊戲機前,老闆拿來一打軟盤,依次放入主機上的一個凸起的東西里讀取,我這才意識到這台主機比我們常見的FC大一些,最重要的是插卡的地方插上了一個不小的部件,顯得主機特別高,屏幕上閃着一些我沒見過的界面,我有些困惑地肚皮,這是在幹什麼?”讀遊戲,馬上就可以玩了“,肚皮冷靜的回答讓我欽佩之情油然而生,還來不及拍馬屁,眼前的屏幕突然一跳,遊戲正式開始。當時具體玩了什麼內容,如今再難記起,幾年前見到肚皮時我還特地問了一下,肚皮吐一口煙説:”火紋吧,應該是“。”“可火紋是單人遊戲啊,我們兩個一起怎麼玩啊?”,我有些不解,“是啊,我玩,你看着”,肚皮一臉壞笑,風采不減當年。

  後來的一段時間裏,這間斗室成了我最常光顧的地方,直到有一天它忽然消失,帶着我還沒有打完的《最終幻想4》。有人説老闆慘遭取締,有人説他賺夠了錢去開了網吧,總之這間遊戲室的下場也曾是我們小小江湖的一個傳説,從來沒有答案。也許是因為那些特殊場景下的深刻記憶,也許是因為我沒能通關《ff4》的遺憾,每當別人問起我最喜歡的主機是哪一部時,我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SFC”。


  3 完美夏天

  夏天是玩樂的季節,午睡時的蟬鳴和女生的裙襬飄飄,漫長的暑假和無處安放的青春,都是蒸籠天裏的不滅的回憶。高考結束後的夏天,在輸入一段長得像火車的准考證號後,我查到了我那羞於見人的成績,於是留學就成了唯一可行的路。經過一年的雅思考試等準備工作後,仍是一個夏天,我登上了飛往澳大利亞的航班。

  南十字星的照耀下,獨處異鄉的我倍感空虛,一成不變的打工和學習生活,讓我決定購買一台PS2作為平日消遣的工具,連續去了幾家當地的EB Games,居然到處都是缺貨,國民遊戲機的魅力可見一斑。到第四家店面仍然缺貨時,我決定聽從店員的建議,購買一台Xbox,畢竟在國內時也沒少玩PS2,微軟的這台新機器卻不曾接觸,隨機器入手了一盤二手的莎木2,幾個極為低廉,回去後便開始攻略,當年在DC上攻略莎木1時,因為ISO的問題,沒到芭月涼要去營救原崎望變會死機,成了我多年的怨念,莎木的世界很精彩,而我的世界依舊無奈,雖然有了遊戲機,可是孤獨的感覺卻沒有結束,這種情況持續到我從寄宿家庭搬出,另尋公寓才算結束。

  公寓裏有世界各國的朋友,亞洲人居多,我的鄰居是一位北京爺們,叫做林林,對於遊戲共同的愛好使我們很快成了朋友,於是我多了遊戲的夥伴,而他多了一個會做飯的鄰居,不久後一位日本友人也加入了我們的遊戲小團體,於是我和林林在《國家的崛起》中痛毆日本友人,就成了一段時間內最大的樂趣,日本友人涵養不錯,雖然每次都因為以一敵二慘敗,仍是樂此不疲,現在想來大約也是孤單,人終究還是羣居動物。

  一天林林告訴我,魔獸世界開始公測了,我們雖然人在澳洲,依舊選擇遠征國服,那時WOW的代理商還是九城,大量熱情玩家的湧入,使得排隊成了進入遊戲前的必備階段,我和林林此時變以切磋實況足球排遣時間,魔獸世界劃時代的玩法,徹底改變了我們對於網友的認識,於是廢寢忘食就成了那一段時間我們狀態的最佳形容,因為偏高的PING值和缺少玩家交流等原因,我和我的北京友人在遊戲中輪流仆街,卻依舊不屈地戰鬥着。

  回國以後,像很多朋友一樣,我們斷了聯繫,但臨走前我用Xbox交換了他的PS2,在北京地安門的一間小鋪裝了直讀芯片,這台機器賠了我很久,直到光頭報銷。

  我的WOW生涯只堅持到了70年代,所以後來網易代理的魔獸,其實我沒有玩過,據説現在的環境比起當年好了太多,至少資料片可以同步發售,可我始終沒有找到重回艾澤拉斯的理由,那個滿是汗水和歡樂的夏天,連同三大副本和融火之核,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裏。


  4 我的秋天

  秋天在很多人心裏,是一個童話的季節,稻城亞丁在每年的這個時候,永遠充滿詩意,自駕遊狂徒們,這時在中國的許多地方,都可以享受到停車坐愛楓林晚的樂趣,而我對於秋天,卻總體不起興趣,我所在的城市,秋天很美,斑斕的梧桐葉和滿山的紅楓,是這個城市最美的詩篇,可我卻總覺得,在這個萬物開始凋零的時節,人總是無精打采。

  兩年前的初秋,我和朋友開始創業,智能硬件行業那時正火,而總想着哪怕能從一個細微角度改變世界的我們,也正籌劃着自己的產品。充滿激情的我們恨不能日夜都待在公司,於是我又冒出了勞逸結合的想法,我早已把PS3和X360拿到了公司,可惜因為兩部主機也都走到了自己的秋天,所以能玩的遊戲並不多,於是雖然創業艱難,我還是買了咬牙購買了一部ps4,於是每日下班小酌後,和朋友在ps4前邊玩邊討論明天的工作要點就成了生活裏的慣例,這部被我放在角落的遊戲機,也見證了我們這個小小夢想裏的每一個重要決策。

  一天上班時,我在停車場發現了一片完美的落葉,形狀如此完整,色澤極盡蒼涼,我鬼使神差把它撿了起來帶回了辦公室,可又沒有地方可以收藏這一點生命的痕跡,於是只好隨手仍在ps4上面,這個不經意的動作突然讓我產生一個衝動,那就是我要立刻玩陳星漢的神作《花》,那種感覺如此強烈,至今我不明所以。於是我就在《花》所構建的童話世界裏徜徉了許久,似乎心也隨着我所操縱的那些漂浮的花瓣,飛翔。人總是這樣,偶爾累了倦了,就幻想着躺在雲裏歌唱,藍天載着自己,隨風飄蕩,我們活在真實世界裏,當然不能動不動就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但在遊戲世界裏,我的確總能尋得片刻寧靜,偷得浮生半日閒,知足常樂。

  去年秋天時,公司搬家,收拾散落的器材時,我無意間找到了之前偏尋不着的GBM,雖然手上的3DS已經很久沒開,但這個意外的失而復得卻讓我無比欣喜,我打開機器,之前沒有通關的遊戲還靜靜躺着燒錄卡中,我一個個進入有一個個退出,每個遊戲都能勾起記憶深處的一個片段,那一天的秋日晚霞,璀璨到無法形容。


  5 輪迴

  時間總在不經意間從身邊溜走,時光荏苒,我從一個沒日沒夜的闖關族成了一個沒日沒夜的上班族,又從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漢,變得多了一些甜蜜的負擔。F2P興起,世嘉黯然退出,山內溥和巖田聰先後去世,口袋妖怪成了精靈寶可夢,史克威爾和艾尼克斯變成了史克威爾艾尼克斯,任天堂依舊是任天堂,我似乎越來越看不懂身邊的年輕人,雖然我知道在內心深處,我還他們一樣,依然深深地愛着帶給我無數快樂的電子遊戲。

  前幾天我走在街上,看見幾個小夥子圍在一起聯機怪物獵人,我在他們臉上燦爛的笑容裏分明看到春天,我忽然明白,四季輪迴,遊戲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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