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當時只道是尋常

  1 熱水澡週末熱水器悲催地壞掉了,我準備洗頭的時候才發現,所以被迫洗了個冷水澡。某人相信洗冷水澡鍛鍊體魄,所以他基本無所謂,而過後幾天我和孩子洗澡之前都是像日本排球女將那樣喊着號子給自己鼓着勁衝進冷水裏的。

  某人對着熱水器沉思了很久,開始動手修理,沒修好,卻發現熱水器背後有隻老鼠,化悲憤為戰鬥力,準備收拾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我躲進家裏,孩子過去圍觀,等了半個多小時我問他們滅掉了嗎,男人們説沒有,跑掉了。我不知道該鄙視他們還是該感謝他們,因為老鼠是這個世界上我第二害怕的物件,第一害怕的是血肉模糊的老鼠。晚上孩子洗澡的時候喊的號子是“bad mouse……”

  星期一下午水管工終於出現了,慢工出細活地折騰了兩個小時,收了我們兩百大洋。晚上在自己家裏洗上了熱水澡,而不是在公司的gym裏 --家,温暖的家,歸屬感油然而生,立刻覺得那兩百塊花得很值,歸屬感中又有點揮金如土的豪邁。跟孩子説今天不用洗冷水澡了,孩子歡呼hurray。熱水澡的失而復得,讓我有生活回到正常的感覺,其實真的太誇張了,因為我們斷熱水統共兩天。小的時候家裏很多年是沒有熱水淋浴的,我還記得坐在大木盆裏外婆幫我洗澡,旁邊似乎總有一桶熱水,那時候我就跟孩子現在差不多年齡吧。

  上大學憑票洗澡,路途遙遠價格昂貴,還經常得排隊等噴頭,洗一次熱水淋浴是件大事。事實説明飢餓營銷是很有效的,大學四年無論冬夏,我對熱呼呼的淋浴都有永恆的渴望。初夏的黃昏是邁出公共浴室的最佳時間。 晚風輕拂,夕陽還在天上散發餘熱。從浴室走到宿舍門口,長髮半乾,略帶飄逸,手裏端着裝滿浴具的臉盆(我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學校剛開始所謂的“公寓制”,好大名頭,其實就是統一分配臉盆牀單飯盆之類的生活用品,這些東西無一例外的外形醜陋質量低劣),滿身清爽,芬芳四溢,步履輕快地在打飯的人羣中穿梭。別人手裏的飯盆和我手裏的臉盆一樣外形醜陋,可是校園裏有的是梧桐銀杏,有的是青春期無處安放的荷爾蒙——什麼叫最美的時光,那就是老孃最美的年代裏最美的時光。

  2 自習大雨,早起為孩子做飯送孩子上學,從暖被窩裏起來的時候真是百般不情願。中學的時候要上早自習的,大概是七點半左右,算上早飯,騎車去學校,六點就得起牀。老父親十多年如一日起牀為我們做早飯,四川的冬天比加州陰冷潮濕多了。

  早起也有苦中作樂的時候。高二的一個冬天吧,和朋友騎自行車上學去,騎着騎着覺得冷颼颼的有細細的雨絲往脖子裏灌,我跟她説下雨了,過了幾分鐘,她説,不是雨,下雪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真切地看見雪,覺得這個冬天很不一樣,快樂莫名。到了學校課間時大家撲進雪地裏瘋玩,在積雪的廣場上滑溜溜走來走去都覺得開心得不得了。

  數學老師趁機教育我們,將來你們考上大學了,到更廣闊的天地,見更多的世面,更漂亮的雪景,你們會覺得今天這點雪真不算什麼。如他所言,我考上了大學,到了離家很遠的地方,從此漂泊不定,見過很多雪景,可是認真説起來,再也沒有經歷過當年那樣快樂的下雪天了。

  中學的時候的早晚自習也是賞心樂事,大城市的孩子大概很難體會。早自習可以放開喉嚨朗誦,前兩年是為了交差,後來是因為朗讀可以加強記憶,那些需要背誦的內容,英語啊,語文段落啊,歷史大事啊,政治理論啊,甚至數學公式啊,一股腦放到這個短暫的黃金時段來大聲誦讀。要把我家娃放到當年我們班教室,見到一幫十七八歲的少年狗竇大開,他估計會説真是一羣weirdos。

  朗讀不但能加強記憶,還能放鬆情緒,在高考之前真的是無比珍貴。反正大家嗓門都很大,很多時候自己都聽不到自己在讀啥,無異於一場集體定時狂歡。現在看國內孩子跟美國人學什麼畢業成年舞會,我覺得真是弱爆了,墨守成規裝腔作勢的舞會哪有我們當年的早自習那麼瀟灑隨意,那麼簡單快樂。前幾天我做夢還夢到班上要取消早自習,改做數學題,我在夢裏瞬間就有一種這日子沒法過了的感覺。

  至於晚自習,快樂都在自習上完回家的路上。不管第二天還有多少辛苦緊張,這一天的辛苦緊張幾乎已經快結束了~雖然我們很多人回家還要温書到凌晨~和好朋友從教室走出來,學校門口有條長長的巷子,巷子的一頭是一棵巨大的黃果樹,夏天黃果蘭撲鼻清香,另一頭是賣小吃的老太太,爐火裏橙紅色的火光,我從來沒買過她家的小吃,但是一直記得那點暖洋洋的橙紅色。

  和好朋友一起走到巷口,就分手了,她往西我往東。沒有幾分鐘同路的時間,卻覺得天南海北都聊得到,好像已經同路了小半輩子。周作人所謂的一夕清談,抵半生塵夢,大概就這個意思?有一次剛到巷口和好友揮手再見,還沒騎上自行車,看到一個本班男同學,他是那種介於混混和高中生之間的同學。我説你們守在這裏做什麼呀,他笑笑説你快回家吧別管了。過後回憶覺得當時情景頗詭異肅殺,不知道是不是幫派火併。那時候覺得古惑仔們跟我就不是一個星球的物種,現在卻常想,他們其實也跟我們一個鐘點上早自習,一個教室笑人齒缺, 在一個巷口和朋友揮手告別,他們記憶裏的高中會是什麼樣子呢。

  3 能不憶江南大一那年宿舍幾個女孩子一時興起從南京去蘇州玩,我收拾了一身換洗衣服就跟她們出發了,沒出校門就碰到我姐,問我去哪兒,我説去蘇州,她給了我一百塊錢,一句多的話都沒有。這也算是説走就走的旅行吧。

  坐的火車,綠皮車,沒座位,站在車廂接頭處吹風,吱吱嘎嘎,女孩子們嘻嘻哈哈,一點不覺得辛苦。出了火車站就下小雨,去宿舍老大家投宿…她們家在一條小河邊,沒有注意到垂柳桃花,但是感覺非常江南,非常柔美。蘇州人外表婉約為人卻豪爽實在,老大的爸爸是做蘇繡的,請我們參觀他的新作品,是一副大朵花卉,貼了半面牆。她媽媽招待八個女生的食宿,一個勁勸我們多吃,結果人人吃得肚圓。記得有道湯,鮮得要命,老大用蘇州土話告訴我們湯的名字,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蘇南名菜醃篤鮮…當然,以後我也在很多地方吃過很多次醃篤鮮,但是不能免俗,真的都趕不上那晚的醃篤鮮的味道的萬分之一。

  飯後打地鋪,聽着雨聲看了半夜王朔,酣然入夢…互聯網都不普及的年代,快樂比較單純。第二天遊周莊,看了沈萬三的莊園。有一間小姐的閨房,窄窄的,沒有後花園,沒有秋千架,好像有刺繡棚。想來牆頭馬上,牆外行人牆內笑,和沈家小姐都無緣,小姐真可憐。還有三毛光顧過的茶館,貼着她的照片和簽名。站在橋頭照了照片若干,做閨秀狀,可惜現在照片都找不到了。

  在路邊買青團來吃,味道現在還記得…糯米做的甜食對我來説一直有很強的誘惑力。從周莊回來趕到觀前街,那裏有著名的糕團點,想着買點青團帶回南京,可惜趕到的時候已經關門了。美國的春天意思不大,東部有花滿枝頭,加州有遍山野花,但是也沒有桃紅柳綠,沒有春水如碧,沒有醃篤鮮和青團。原來春天也能讓人鄉愁滿懷,雖然江南並不是我的故鄉。

  4 點着燈説話最近孩子起得特別早,自己穿戴整齊在樓下看書,我起牀之後他還一個勁地催我早點送他上學。我説你這麼早去幹嘛,他説可以玩,我説學校門都沒開有什麼好玩的。一個小時後到學校,他突然問我,媽媽你知道為什麼我要這麼早到學校嗎?我想還惦記這事兒呢。他自問自答道,因為可以和同學説話啊。

  我聽了覺得心裏酸酸的。讀中學的時候我姐從大學放假回家,教我一首北方兒歌: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吵着鬧着要媳婦兒。要媳婦兒做啥?點着燈説話。前幾年陪孩子看圖畫書,十四隻老鼠,老鼠娃娃們都睡了,爸爸媽媽在油燈下,靜悄悄的畫面,想象中他們絮絮叨叨地説着家常,簡直温暖得讓人落淚。

  離開北京前一天,行李都已經整理好了,這座對我來説大而不當的城市,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去大學閨蜜家湊合過最後一夜。她準備了一堆零食,開了瓶紅酒。她的老公和孩子都睡了,我們兩個點着燈説話,不知不覺就到了午夜,而她第二天還要做早班地鐵上班。

  那年在成都面試,忙完了去小姨家,吃晚飯,飯後表妹做作業…那時候表妹還是高中生,小姨陪我説話,翻桌上的相冊給我看,都是些老照片。不知道為啥,那個場景老讓我想起燈光如豆四個字。年輕時覺得小小子兒真幼稚,娶了媳婦就點着燈説個話,不免辜負青春。現在知道,人間温情,很多時候不外乎就是那些點着燈説話的時時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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