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三月,宋仁宗趙禎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今後凡是參加科考的舉人,只要取得殿試資格都被錄取為進士,朝廷不再實行太祖皇帝制定的殿試末尾淘汰制。
消息一出,天下讀書人為之歡呼。
這就意味着士子們只要通過了省試,就拿到了進士的名額,獲得了做官的資格,至於殿試的名次排列開始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重要了。
廢除殿試黜落制度,提高進士的擴招比例,趙禎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而促使他作出這項決定的是一位名叫張元的落榜舉人。
宋仁宗趙禎
一個落榜的舉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能耐,能影響到皇帝的治國策略?要弄清楚這一點,我們需要先了解下宋朝的科舉制度。
自晚唐以來,漢唐相承的門閥士族掌控朝政的傳統已經被打破,到了宋朝建立之時,那些盛產高門士族的關中、山東、江南等地,已經被新興的中小地主階層(即魏晉時期的庶族,也稱為寒門①)所取代。
沒有了傳統的門閥士族的支持,大宋統治者要想鞏固自己的統治根基,就必須吸收中小地主階層中的知識分子參與自己的政權中來,故而,通過科舉來選拔優秀人才為己所用,就成為趙宋統治者籠絡人心的政治手段。
當然,為了不讓本朝的勳貴子弟成為新的門閥士族,宋朝初期,趙官家在制定了“文治”路線後,不僅放寬了科舉錄取的名額,還對科舉進行了一些改革,如廢除公薦制、勳貴子弟採取別試、實行糊名封彌制、謄錄草卷制、增加殿試、知貢舉官鎖宿制度等措施,儘可能的保證科舉制度的公平、公正性。
這樣的改革和措施所產生的收益是很大的,就如唐太宗李世民所説的那樣,“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②。
殿試: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科舉,其實就是一場高級的釣魚遊戲。
歡快的魚羣為了拋入水中的誘餌競相爭逐,但卻不知每次拋入的誘餌只夠一條魚吃的,其他魚要想吃只能等待釣魚者的下一次拋餌。
既然是大宋官家拋出的誘餌,那麼收不收魚竿,肯定也由趙官家説了算。
憑心而論,相對於唐朝的科舉,宋朝的讀書人幸福度是很高的,不僅僅是錄取的名額增多,只要他們中了進士,就是皇帝的學生了,號稱“天子門生”,因為新增的殿試環節是由皇帝親自擔任主考官的。
不過既然是考試,就一定會有名次的排行。
這是問題的關鍵點。
對於殿試的名次排行,趙官家給予的最終解釋權是:為保證“魚餌”的稀缺性,殿試實行末尾淘汰制,畢竟魚太多了,一次是釣不完的,可以養養下次再釣。
狀元及第,騎馬遊街
什麼意思?也就是説,殿試成績達不到趙官家的期望值,或者是墊底的同學,只能是先回家抓緊時間複習,來年重新再考了。
這一條官方解釋權,自宋太祖趙匡胤於開寶六年(公元973年)開啓殿試環節後,遂成了定例。
宋朝統治者通過殿試黜落制度來保持“魚餌”的誘惑性,這是無可厚非的,但是,如果有的“魚”始終咬不到鈎,吃不到餌呢?
大家想想,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條“魚”是不是永遠也入不了釣魚人的“彀”了?
入帝王彀,是宋朝讀書人的第一目標
很不幸,本次汪郎文中的主角,大宋永興軍路華州華陰縣的張元就是這樣的一條“魚”,而且是一條自認為有管仲、諸葛之才的“大魚”。
他既自認懷有管仲、諸葛之才,自然也就受不了始終咬不到趙官家拋出來的“鈎”的失落感。
在經歷了幾次殿試黜落後,這位自幼就立志要在官場上有一番作為的張元,不由不懷疑起趙官家識人的眼光。
為此,胸懷大志的他選擇了另一個“彀”,大宋夏州節度使李元昊的“彀”。
景祐年末(公元1034年-公元1038年),張元帶着朋友吳昊一起投奔了宋夏州節度使李元昊的麾下,並積極地為李元昊的反宋、攻宋出謀劃策。
西夏武士
宋寶元二年(公元1039年),李元昊以夏國皇帝的名義向趙禎下達國書後,宋夏之間爆發了長達三年之久的臉面之戰,究竟是宗藩關係,還是國與國的關係。
期間,好水川戰役、定川寨戰役都是在張元的一手策劃之下,李元昊發起的攻宋戰爭。
正是這三年的宋夏戰爭,讓李元昊最終取得脱宋自立的成功,在事實上和宋遼形成了三國鼎立的局面,直至“靖康之恥”發生之時,西夏都是宋朝西北邊疆的勁敵。
而且在此期間,大遼居然也趁火打劫,絲毫不顧約定的宋遼兄弟之情,硬是從大宋的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於大宋落第舉人張元投奔李元昊後產生的蝴蝶效應,如果張元不叛國投夏,否則李元昊不一定會反、敢反,而李元昊不反,大遼也就沒有機會趁火打劫了。
好水川之戰,張元的揚眉吐氣之戰
李元昊脱宋自立的成功,被宋朝君臣看成是天大的恥辱。
正因為如此,趙禎和他的臣僚們都意識到一點,那些在千軍萬馬中一路殺進殿試的讀書人,都是潛在的治國之才,任何一個都不能放過,必須裝進自己的“彀”中。
故此,在慶曆和議之後,趙禎痛定思痛,認為殿試黜落制度完全是自絕死路的愚蠢之法,必須進行改革。
宋、遼、夏三國鼎立
汪郎説:
張元屢試不第,繼而投夏叛宋,這種行為是嚴重違背儒家社會倫理道德觀念的,是故被宋朝人所不齒,有關他的事蹟大多語焉不詳,而他的詩作也不被官方收錄。
我們今天之所以還能看到他的詩,也是當時的宋人私自記錄在自己的日記中。
不過,從他的詩上看,他之所以考不取進士,並不是趙禎的眼光不行,是他的文采真的有問題。
比如他那首最著名的詩,《詠雪》:
宋朝流行詞,但一首好的宋詩意境並不弱於唐詩
不知道是否是記錄其詩作的人故意為之,還是張元的真實水準,根本不押韻。如果這是他的真實水平,汪郎以為,這樣的詩,在文治高峯的仁宗朝,真的吸引不了他人的欣賞眼光。
當然,這是汪郎的一家之言。
也許,張元擅長於策劃、演説、謀略,而不是做文章,否則,為何他會拉着自己的朋友一起投奔李元昊,説不定是兩人之間的互補,諸公以為呢?
注:
①古代的“寒門”不是我們今天所認知的寒門,而是魏晉時期相對門閥士族存在的中小階層地主。
②《唐摭言.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