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都來了,不然我們去城之島吧,那裏有馬背巖”,這種時候,通常只有mio能迅速提出合理的補救建議。
原本的計劃是從橫須賀港乘船前往猿島——東京周邊唯一的無人島——其上有大量軍事遺蹟,但同行的四人竟然集體搞錯開航日期。看到三笠公園空無一人的售票廳,我又陷入了被害妄想式的自厭。前一日我留宿在三浦海岸,曾坐着京急久裏濱線來了一次港口,卻沒有走到乘船區確認一眼航線表,以致連累眾人陷入這掃興又尷尬的情景裏。即使深知大家的温柔,我仍不受控制地猜想從東京趕來的三人定然也在疑惑前一天既然已到港的我為何竟未注意到這重要信息。難堪,這種明知矯情卻無法擺脱的難堪讓我想盡可能地挽回,所以當mio提出可以去城之島時,我像是得救了一般興奮。
1.
城之島位於整個神奈川縣的西南角,從鎌倉時代開始便以荒奇的景觀為人所知,島嶼南岸可以遠望乳首般的富士山,海水割出的鋭利地貌會在夕陽時分製造夢幻的絕景。
當天拍下的夕陽中的富士山
乘京急久裏濱線到達終點三崎口再換公交穿過城島大橋來到目的地已是正午。島上人口稀薄,在車站變的小館子吃了新鮮的 マルイカ,竟飄起了春雪,落在友人血紅色的大衣上,美得不可方物。
城之島的一切都美得不可方物,尤其是南岸的赤羽根崎。
太平洋的風在大地上築起高高的海崖,陽光從海上射向山崖頂形態猙獰的植物,枯黃被染成紅褐色。樹木的枝幹張牙舞爪地從岩石中擠壓而出,鷹隼盤旋其上,一種野蠻的生命力讓人窒息。
島上的名景“馬背巖”從山崖的東側延伸到海中,天然的巖洞將海水框在畫框裏。到了日本以後,我所看到的海與廈門全然不同。廈門的海籠罩着濕軟的水汽,鹹澀地貼在皮膚讓教人悶熱。日本的海卻讓我覺得冷冽,北方冬日的荒海卷着囂張的白浪毫不客氣地敲擊岸邊,鼓起的聲響像一種邀約,來自某種巨型海生物。日本的海能帶來恐懼,恐懼,但又興奮。
那裏的每一幀都滿足我對色彩的貪婪。我對一切現實的場景缺乏興趣,我深知這是一種自我戲劇化的外化,在對自身不斷劇本化的過程中,亦對周圍產生了極端的奇觀化想象。我對志賀的喜愛可以納入這種奇觀渴望,對城之島的懷念也無法擺脱這種過度的改造傾向。最後一線落日沒入大海之前,它在雲層裏變的魔法讓我至今難忘。這是寫真嗎?我想着不是寫真,這是寫真的贗品。
我到處尋找這種能拍攝出贗品的地方,這或許是那些技巧卓越的攝影師所最不齒的行為吧,就像一種投機。但它們給了我某種關於自己的其他可能,從某種程度上它們解救我對現實中的自己所帶有的不滿。
2.
但如此這般頻繁回憶城之島那個下午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正在投降,放棄某種好勝心。
不論生理還是心理,我都能清晰感覺到自己正在變鈍,變得鏽跡斑斑。那種彷彿被擊穿一般的審美體驗像是輪迴前的記憶一般遙遠,它們散發着神秘的芳香,從黑暗的深處薄薄地飄蕩而來,一不留神便遁於無形,消逝地不着痕跡。一邊上癮似地在每一層大腦的褶皺裏尋找這種偽裝的高潮,一邊為當下的處境而感到悲涼——一個死衚衕。
Dabozz剛開始説要用這組照片做自己專輯的配圖時,我感到驚奇又興奮。從沒想過自己的照片可以為他人帶來共感,它們看起來太“假”,滿滿地寫着逃避。前幾日《純白之夜》正式發行,唱片做得相當精緻,實在不像獨立出版的東西。
不過,之於我,實物寄到手中,讓我得以換種角度來看待這些照片。
我想它們可真美啊,是一種對不存在之物的膜拜。
但同時也讓人難過。唱片的實體將這些照片封印在裏面,讓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不曾體味過靈魂出竅般將身體至於夢幻中的滋味了。這讓人沮喪,沮喪讓人變得乾癟。
我想起來美輪明宏翻唱過的一首日本名曲《城ヶ島の雨》,歌詞出自北原白秋的同名詩:
雨はふるふる 城ヶ島の磯に 利休鼠の雨がふる
雨は眞珠か 夜明の霧か それともわたしの忍び泣き
舟はゆくゆく 通り矢のはなを 濡れて帆あげたぬしの舟
ええ 舟は櫓でやる 櫓は唄でやる 唄は船頭さんの心意気
雨はふるふる 日はうす曇る 舟はゆくゆく 帆がかすむ
真是讓人悵然若失啊。
自怨自艾了這麼多,諸君就權當是在為專輯做硬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