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一個人為了表達對另一人的忠心,會説“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也常常用來表達,自己願意為某人奉獻,表達對其對賞識自己、栽培自己的決心。
“士為知己者”這句話,非常有歷史來頭,最早是春秋時期四大刺客之一豫讓説的。他為了報答智氏對自己的賞識之恩,不惜毀容,行刺打敗智氏的趙襄,甚至最後自刎而死。當被問起為何如此拼命,他説出了“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悦己者容”的千古絕唱,讓人為之動容。
這句話也就因此流傳下來。不過,“士”是我國古代富有活力的一個階層,特別是在先秦時期,士文化不僅只是“為知己者”死這麼簡單。
説到先秦時期的士文化,不得不先要聊聊何為士。
在《説文解字》對於士這個字,有着非常簡短的解釋:士,事也。近代學者吳承仕曾對《説文解字》中的這一解釋,進行了一番闡釋:
士,古以稱男子,事謂耕作也。
由此可以看到,士最原始的概念,跟今天的農夫差不多。這也可以理解,在我國古代傳統的男耕女織社會中,男性主要從事的農業工作。
不過,到了周朝時期,士則更多地被指代為各部門掌事的中下層官吏,也可以理解為是下級的貴族。想必很多人都知道西周時期“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平民”這樣的等級秩序。
然而,在春秋戰國時期,社會階層發生了非常劇烈的變化。士作為連接貴族與平民的中間體,在上下流動劇烈的社會結構中,士羣體的數量急劇膨脹。
原來的一些貴族沒落了,從先前一種人人得職、人人有祿的生活,一下子變得保障全無,於是降級成為了士。與此同時,以前的庶民,也通過投靠門客等方式,實現了階層的向上流動,變為了士。
就這樣,士不再是一個固定的階層,相反可以自由地流動。與此同時,王官之學流散為百家之學的變化,也讓先秦時期的士具有了現代“知識分子”的特徵。特別是原來一些層平民中,受過教育的人,進入到士階層的範疇中。
在西周時期,教育是一項具有官方性質的事情。禮樂是官師政教合一的王宮之學。正如《論語》所言:君子思不出其位。西周時期的學問,是有着嚴格的規矩和約束的。
但是春秋戰國時期,社會秩序的解體帶來了禮崩樂壞的現象,熟悉禮樂傳統的士在這樣的社會變動中,得到了思想上的解放,於是就產生了百家爭鳴的文化現象。王官之學散為百家,這也給士的興起,提供了文化的基礎。
正如葛兆光在對中國思想史進行研究時,所説的:
‘士’思想的崛起和獨立,才演成了春秋到戰國時代最為輝煌的百家爭鳴。
在戰國時期,諸侯國之間的戰爭,已經從春秋時期的稱霸,變成了兼併。各個諸侯國的國君,都需要為實現自己的變革圖強,招攬人才。在諸侯國,卿、大夫、貴族在複雜的人際關係鬥爭,也同樣需要有士的幫助。
因此,戰國時期,士的需求大大增強,養士之風也由此形成。像齊宣王、魏文侯、燕昭王,都是諸侯中爭養士人的突出代表,他們所養的士,數目成百上千,種類也非常多樣。
先秦時期的學士,因為具備更多的學識,因此比一般普通的士,更多地承擔了傳播知識的重任。同時在這羣人身上,體現出了“不治而議論”的特徵。
這些具有淵博學識的士,或聚徒講學,或著書立説,但最終他們的目的不是為了某一個職位,而是隻為了傳播自己的思想。他們的存在,不僅促進了先秦時期百家爭鳴的學術思想,同時也為我國文化的發展產生了極大影響。
像孔子,周遊列國,傳播自己的學術思想,但“述而不作”。再有墨家、道家、法家等學派,思想家出眾、著述林立,為後世留下了寶貴的精神文化遺產。
在先秦時期,有不少憑藉自己三寸不爛之舌遊説人主的策士。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蘇秦和張儀,他們談古論今,陳説厲害,既可以為人主在複雜的鬥爭中提供良策,也可以讓自己獲得功名。
先秦時期的士人具有很強的流動性,他們不一定效忠某一個國,哪位君主賞識他們,他們就為誰獻策。反過來,一個國家如果獲得了良士,更可以為國家的發展積累人才基礎。像李斯在《諫逐客書》中就闡述了秦國引進士人的情況: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邳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
俠士,也可以稱為刺客。在司馬遷的史記中,專門有《刺客列傳》一篇,寫了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五個刺客的故事。
在諸侯爭霸的過程中,除了單純依靠戰爭、武力外,有時一個刺客的暗殺,也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因此,這些俠客,深得人主的信賴,甚至與人主交心。就像那位説出“士為知己者死”的豫讓,為報智氏的知遇之恩,出生入死,雖隕身而不恤。
在先秦時期,士階層中還存在着一羣或躬耕田野、或隱居山澤的隱士。隱士不出仕、不為官,並不是對時局漠不關心,相反他們是覺得時局太亂了。
有些隱士發表了許多評論時政得失的言論,但始終沒有機會檢驗自己的學説理論。有的士隱居起來,只是為了暫避一時的風頭,希望有一天能夠有所作為。當然,也有一些隱士,看破了俗世的無奈,選擇了消極的出世方式。
在先秦時期,一些達官顯貴門下所養的食客,也是士階層的一個組成部分。他們既不能周遊列國遊説諸侯,也不能著書立説,但又不甘心歸隱山林,於是來到達官顯貴的門下,希望能一展身手。
正所謂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雖然看上去,食客只是幫助人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換口飯吃,但他們的中一些人,在主人遇到危難之時,也可能為主人排憂解難。孟嘗君脱難的故事,就體現出來,有一技之長的人,即使是雞鳴狗盜之徒,也有其巨大的價值。
當然,這幾種分類並不足以概括先秦時期所有的士人,而且也有不少的士人,是具有多重身份的。如莊子既是隱士又是學士,荊軻既是俠士又是食客。
在西周時期,知識與統治是合二為一的。但是在先秦時期,王官之學散為百家,最終就導致形成了“道統與政統分離”。
掌握道統的知識分子們,雖然希望自己的學識,可以獲得政治權威的認同,但是“道統與正統的分離”,導致導致先秦的士階層,不得不處理好自己的學識與統治階層的關係。
為何這一關係這麼複雜?士階層作為新興的知識分子,他們握有學識、知識,他們對自身有着非常高的認可。這種認可,來自於士人所擁有的知識,他們會把自己看做是“道”的承擔者,認為自己比一般的統治者有更高的權威。
與此同時,各國的君主,為了吸納優秀的士人,幫助自己實現變革圖強的願望,也非常地尊重士階層,甚至會通過官、爵、祿的方式,來獎賞士人。
這種尊士的風氣,也會讓讓一些士,常常居高自傲,甚至不把君主放在眼裏。顏斶與齊宣王,爭論國君與士人誰尊、誰卑的問題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士這樣的“高傲”也是有道理的。畢竟先秦社會,傳統的等級結構已不復存在。按照現在的話説,就是誰有本事,誰就可以牛氣,所以很多士階層,認為自己比君主更有知識學問、君主也非常離不開自己。
士不再把諸侯、貴族看做是不可僭越的高高在上的主體,他們依靠自己掌握的道德、學識來對抗勢力、地位和爵祿,從而體現了士人的高貴與主體性的人格。
這種主體性的人格,一方面表現在,許多士的高傲性格,另一方面,有些士對於政權,並不屑,他們雖然廣泛地探求知識、著書立説,但是卻不想參與政治。
然而,士人真的可以越過統治階層嗎?
事實上,選擇歸隱的隱士和不治而議論的士人畢竟是少數的。對於絕大部分的士來説,“士志於道”“學而優則仕”還是他們心中的終極理想。
畢竟對於大多數的士來説,檢驗他們學説思想的最好辦法,就是在各國的政治實踐中。
無論是倡導“學而優則仕”的子夏,説出“士之仕也,猶農夫之耕也”的孟子,還是靠着能言善辯、平步青雲的縱橫家,他們的身上,都可以體現出士階層強烈的求仕心態。
士人出仕,就好象農夫耕種一樣,這是他們的天性。士就應該輔佐帝王,為君主制定治國方略。
所以,這樣的一種與生俱來的使命感,讓先秦的士,即便在“道統”上掌握着無上的榮耀和地位,也不得不為了實際的“政統”而妥協。
從某種意義上説,士的職業就是從政。由此可以看到,雖然先秦時期的士階層的崛起,讓他們在知識、思想上獲得了極大的自由,但是他們所掌握的“道”還是要處於強大“勢”的壓力之下。
從春秋時期開始,動盪的社會和文化下移,為士階層的興起,創造了條件。到了戰國,隨着諸侯之間的紛爭不斷,各個環節、各個領域都需要士,因此,士人也在社會的各個角落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在這個過程中,不乏一些超越職業和階級屬性的士,他們秉承着心中對道義的追求,抨擊現實,甚至在污濁的政治面前,保持着他們的道德優越感和主體人格意識。
不過,隨着統一趨勢的愈發明朗,在不斷強化的政治權威面前,士階層掌握的“道統”似乎不再那麼合時宜,他們才智上的優越感也逐漸地屈從於歷史現實。
在秦統一後,喧囂熱鬧的士人生活,被猛烈地限制在嚴格的社會秩序中,巧舌善辯、行俠仗義,已經成為了歷史。因此在秦統一後,逐漸強化的中央集權,士人的橫議局面不再受待見,對士人的限制也成為了一種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