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育進中考三問 既要防止造成新的“增負”,又要警惕造成新的教育不公

美育進中考三問 既要防止造成新的“增負”,又要警惕造成新的教育不公

人民視覺供圖

  “問:梅花三弄,到底是哪三弄?”中央音樂學院教授周海宏拋出一道“奇葩”考題,台下千餘名音樂教育專家和教師發出會心的笑聲。

  這是近日在天津舉行的“2021國民音樂教育大會”上的一幕。這場全國音樂教育的盛會吸引了國內近160位音樂教育專家以及千餘位一線音樂教育工作者齊聚一堂。持續了三天的百場音樂教育專題研討中,總是繞不開一個眼下熱度很高的話題——美育進中考。

  很多藝術教育工作者為之叫好,認為“這項政策不是來得太早了,而是太晚了!”與此同時,大家最關心的是如何讓這根考試“指揮棒”在推進美育教育的過程中,真正發揮有效性又兼顧公平性。那麼最核心的問題就在於,評價標準到底該怎麼定?

  多位音樂教育專家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採訪均表示,要用好考試這把“雙刃劍”,既不能讓音樂、美術變成又一本厚厚的複習題增加學生負擔;同時更要警惕不同地區教育資源存在較大差異,由此可能引發出新的教育不公平問題。

  一問:考試考什麼?

  “美育進中考”的呼聲由來已久,讓靴子真正落地的,是2020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印發的《關於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這標誌着國家對學校美育工作的重視達到空前高度。坊間認為,政策的意圖非常清晰——以中考指揮棒倒逼學校、家長、學生重視美育,從而讓學生的審美素養和人文素養顯著提高。

  截至目前,已有近10個省份逐步啓動了美育納入中考計分的試點。按照教育部此前公佈的計劃,預計2022年在全國範圍實行美育中考。

  一提“考試”“升學”,必然會觸碰到家長和學生最緊繃的那根神經。有不少家長抱怨,“孩子為了中考已經熬夜熬得掉頭髮了,還要加考音體美?”也有人吐槽説,“我們也希望孩子學點音樂、美術提升個人素養,可一考試不又變成應試教育了!”

  周海宏認為這是人們對素質教育的一種誤解:一提素質教育就不能考試,只要有考試就是應試教育。

  “考試是教育成效的反饋環節,任何教育都需要考試,素質教育也需要。”他直言,被人們詬病的應試教育的核心問題不是考試本身,而是隻學考試內容,考試只為高分。比如,琴童一年只練習考級的那幾首曲目,其他一概不學,這就是美育的應試教育。

  當美育與每一個孩子的升學掛鈎,一不留神就容易偏離“審美素養提高”的初衷。比如,“梅花三弄”的問題就是周海宏在與一線教師交流時聽到的一道題。與之類似的,音樂教育家吳斌在某省調研時得知,該省要在高考中加入音樂試題,於是高中音樂開課率都達到了100%。原以為這下能在學校聽見美妙的音樂聲了,結果他在教室裏看到,每個學生都捧着厚厚的一本音樂高考複習資料。

  吳斌翻看那些複習資料發現,裏面的內容大多是音樂史、樂理等知識,“考某個音樂家出生於哪一年,與培養音樂審美素養有什麼關係?”

  音樂審美素養到底該如何評價?從事40多年基礎教育工作,吳斌參與了不少音樂教學大綱、課程標準以及教材的編寫,他認為可以從三個原則出發來考慮:一是考能力,不考死記硬背的知識;第二是採用實音測試,讓概念和音響相統一;第三是應用,“我們學了很多知識,最終要能應用,要讓學生在編創、表現、欣賞中應用,而不是隻記概念。”

  二問:師資哪裏來?

  藝術的形態有千百種,用一把尺子衡量所有學生的審美素養,本就是一件極難的事情。

  有人擔心,美育中考會升級為技藝的比拼,加重了孩子的負擔,也增加了家長為送孩子參加藝術培訓帶來的經濟壓力。對此教育部相關負責人明確表示,“進中考的內容,前提就是在學校裏是教過的,絕對不可能説學校裏沒開這個課,中考也要考”。

  這意味着,學校教育必須承擔起提高學生審美素養的責任。《意見》明確到2022年要實現的目標:美育課程全面開齊開足,教育教學改革成效顯著,資源配置不斷優化,評價體系逐步健全。

  “學生測評成績不好,到底板子該拍到誰身上?”周海宏一連發出幾個追問,也直接反映出基層學校音樂教育,特別是農村欠發達地區美育教育的困境。他説,有的學生反映老師沒給上音樂課,再問學校為什麼停了音樂課,得到的回答是,學校根本沒有音樂老師。此外,不同地區教師水平、教材編寫都存在差異,這些客觀存在的問題最終都會反映到學生的美育成績上。

  也有人擔心,美育進中考會加大經濟落後地區與發達地區的差異。吳斌曾見過這樣的考題:兩幅鋼琴鍵盤圖,一個有5個黑鍵,一個有6個黑鍵,問到底哪個是正確的?很顯然,一個沒見過鋼琴,卻很喜歡聽音樂的孩子,很難答對。

  秦皇島市交響樂團藝術總監豈立民,也是當地青少年宮少兒管弦樂團團長,每年他都會多次帶着音樂演奏家和音樂老師深入偏遠農村學校送課。他見到一些經濟不富裕地區的學生,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一件樂器,“連音樂課都是語文或數學老師教的”。

  而要補齊這些短板,並非一朝一夕的事。豈立民認為,藝術教育與體育教育不同,體育訓練有一定的標準,相對比較容易能在較短時間內快速提高,“但藝術能力的提高絕非一朝一夕,需要比較漫長的過程。”

  “假如考唱歌,那麼要找到一首全國學生都會唱的歌,就非常困難。”作為一直在一線從事音樂教學的老師,首都師範大學教授鄭莉在一些中小學校走訪時也見到一些不錯的嘗試,比如有的學校會詳細記錄每一個學生每學期與音樂相關的活動,包括聽一場音樂會、演奏一些樂曲或是欣賞了某一段優美的樂章等學習過程。她一直在思考,“用參與度來考量行不行?採用過程評價,或是自評結合互評,是不是也是一種辦法?”

  “全國採用一個標準並不現實。”周海宏認為,首先是考核內容絕不能超綱,“學校教什麼,就考什麼。”這就需要給各地教育部門、學校教師更多自主權。他認為,基礎教育要完成的任務,要應該讓學校教育來承擔,如果都推到校外培訓,就會導致只有有錢人的孩子才能在考試中獲得高分,這將造成新的教育不公平。

  三問:美育有用麼?

  大會期間適逢“2021天津國際少年兒童藝術節”舉行,開幕音樂會上,京津冀三地少年交響樂團同台奏響夏季音樂交響。音樂會總策劃趙騫説,小演奏者平均年齡只有11歲,可以説代表着中國青少年交響樂團的頂級水平。

  國家一級演奏員、華夏未來少兒藝術團藝術總監曹國樑告訴記者,近年來,隨着物質水平的快速提高以及家長對藝術教育愈發重視,“學音樂的孩子越來越多了,高水平的‘小演奏家’也多了。”

  然而在龐大的琴童隊伍中,真正能登台演出的鳳毛麟角。一個令人深思的現象是,大多數家長對藝術教育的熱情是隨着“指揮棒”變化的。在憑着音樂特長就能獲得升學加分的那些年,音樂培訓一度非常火熱;然而隨着各種加分、保送政策被取消,很多家長認為“學藝術根本沒什麼用”,不如上點文化課輔導班更實惠。如今,隨着美育進中考的推進,音樂美術類培訓又有升温趨勢。

  豈立民認為,學音樂本是高投入、低迴報,天賦也非常重要,並不一定適合每一個人。但培養和提升音樂素養可以是全民的。

  天津交響樂團團長、國家一級指揮董俊傑也有同樣的觀點。他認為,中國正在經歷從“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新時代,美育應成為面向人人的教育。這不同於選拔一個高水平藝術團,更關鍵的在於普及性,讓每一個學生都能享受公平而有質量的美育。他認為,美育在國民教育體系中,應該跟語數外一樣是一門必修課,“並不意味着要當音樂家、畫家,而是要讓每個孩子都能具備基本的認知和知識儲備,這是提升整體國民素質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美育到底有什麼用?很多專家都舉了“袁隆平愛拉小提琴”的例子。著名音樂教育家李妲娜從人的大腦的運作方式來分析,大腦是按照理性思維和感性思維分工的,二者須相互平衡,才能獲得全面的、可持續的發展。周海宏認為這兩種思維正是推進人類文明進程的兩股力量:理性素質讓人征服世界,感性素質則讓生活富有詩意,“科學與藝術猶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不可偏廢。”

  一個共識是,美育進中考無論對於學生、家長乃至全社會而言,都將推動一場思想理念的變革。沿着這個共同的目標,全社會將逐步形成協同育人的合力,最終美育將真正成為豐富學生想象力,激發出更大創新創造活力的一把鑰匙。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胡春豔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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