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詵
燭影搖紅向夜闌,乍酒醒、心情懶。尊前誰為唱陽關?離恨天涯遠。
無奈雲沉雨散,憑闌干、東風淚眼。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庭院。
這是一首描寫一個痴情女子對情人的懷念之作,作者王詵,全詞語言清麗、感情繾綣、感人至深。據説宋徽宗很喜歡這首詞,但認為詞的內容不夠長,深以為憾,於是讓大晟府重製新詞牌。大詞人周邦彥於是增加了詞的內容,又以該詞的首句“燭影搖紅”為名,所以新詞牌便名為《燭影搖紅》。
王詵更是因為這首詞,成功地俘獲了蜀國公主趙淺予(宋英宗趙曙之女)的芳心,因而被招為皇家駙馬,成就了文壇上的一段佳話。
在宋朝的燦若星河的文化史上,王詵不是一個令人耳聞能詳的名字。其實,他絕對是一個被忽視的人物。據史載,他“能書畫屬文,工於棋。其詞音調諧美,語言清麗,情致纏綿。”,他是一個和宋朝文壇大家蘇東坡一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人物,加上他特殊的皇家駙馬身份,廣交蘇軾、黃庭堅、米芾、秦觀、李公麟等眾多文人雅士,有着許多妙趣橫生的故事,展現了他多姿多彩的多面人生。
(一)皇家駙馬的愛情悲劇
王詵,(1036-1093,一作1048-1104),字晉卿,太原(今屬山西)人,將門之後,自幼天資聰慧穎悟,練武習文,尤熟讀詩書,博覽諸子百家,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熙寧二年(1069)王詵娶英宗女蜀國公主,拜左衞將軍、駙馬都尉。
按照《宋史·公主傳》記載,蜀國大長公主其實是非常賢惠的。
書中説道:
王詵的母親盧氏寡居,公主住在近處,她每天給婆婆進獻美食。盧氏生病,公主親自調和湯劑奉上。公主因不能每天在寶慈宮服侍宣仁皇后,常常感到鬱鬱不樂。有時天熱乾旱不雨,宋神宗便減少享受以祈禱,公主也是如此,她説道:“我的俸祿皆出於朝廷,理應同喜同悲。”宋神宗為慈聖光獻皇后居喪,哀傷過度,公主便説道:“我和皇上都是一母所生,我也應當減少享受。”馬上遣散歌姬三十人。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而且妻子還是皇家公主,皇帝的親妹妹。可是在王詵看來,這正是他的大不幸,這源於宋朝對外戚權利的限制。當年宋太祖接受了後周滅亡的教訓,因此下令嚴加限制外戚的權利,所以宋朝的駙馬就成為了一個虛職,只能領一份高薪過日子,虛度光陰。王詵素來自負有宰相之才,可是如今他被選作駙馬,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大展其抱負的機會了。
蜀國大長公主眼光非常好,挑中了風流多才的王詵,而且,婚後一直孝敬公婆且對王詵體貼有加。但公主想不到的卻是,自己的選擇卻阻礙了胸懷大志的王詵,結果便是從結婚到蜀國大長公主病逝,王詵一直都悶悶不樂,對公主也都一直不好。由於對於婚姻的不滿意,王詵便寄情絲竹,玩味於詩詞書畫之間,常與蘇軾、黃庭堅、秦觀等蘇門人士交好,雅集酬唱。
元豐二年(1079),蘇軾由於“烏台詩案”被捕入獄,王詵也被牽連而遭免官,坐罪除去駙馬都尉之職,改授昭化軍節度行軍司馬,安置於均州,後遷潁州。
元豐三年(1080年),公主病重,而王詵卻仍然醉生夢死於家中的八名小妾之間,“不矜細行,至與妾奸主旁,妾數抵戾主”。正是因為王詵如此放浪形骸的行為,為他後面獲罪埋下了根源。
太后和神宗與公主的關係都非常親密,聽説公主病重,都前去探望,看着不省人事的公主,兩人傷心不已。神宗還親自為妹妹診脈、喂她喝粥,賞賜了公主金帛六千,並且問公主還需要什麼,只是公主唯一的掛念還是自己被貶官的丈夫,她唯一的要求是讓哥哥恢復王詵因“烏台詩案”牽連而削去的官職。第二天公主就逝世了,時年三十歲。
公主去世後,她的乳母基於義憤,告發了王詵的劣行,宋神宗聞之大怒,命人徹底追查,於是王詵因“內則朋淫縱慾,無行;外則狎邪罔上,不忠”被治罪,王詵的八個妾室也被杖打併被強配軍士。
對一個如此負心薄情的丈夫,公主仍一如既往深愛着自己的丈夫,臨終前唯一想到的仍然是自己的丈夫,對此,我們也只能感嘆公主的一片痴心和所嫁非人了。更讓人哀嘆的是,公主和王詵所生的兒子王彥弼,三歲時也夭折了。這一切的悲劇落在公主的身上,我們除了哀其不幸、感嘆造化弄人,又能説什麼呢?
元豐八年(1085) 神宗去世,哲宗即位,太皇太后掌握政權,起用司馬光等人,罷除新法,“舊黨”得勢,蘇軾等“舊黨”人士也相繼回朝任職。王詵也恢復了駙馬都尉的官職,第二年(1086)改元紹聖,“舊黨”又一次遭到貶逐,王詵雖未被放逐,但也很不得意,史載他“獨以圖書自娛”。
紹聖元年(1086年)初夏,王詵官復原職,回到了他的駙馬府。此時的駙馬府空落冷清,一片荒蕪,昨日一切的繁華喧囂已然消失不見,一切都已是物是人非,曾經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妻子也已經陰陽兩隔。他長久地坐着,任暮色漸起,直到把他落寞清瘦的身影吞沒。於是,他寫下了這首《蝶戀花》。那時的他在想着什麼呢?是懷念昨日風流暢意的人生呢,還是記起了温柔體貼的妻子而悔恨自己昨日的荒唐無情呢?我們已經不得而知了。
小雨初晴回晚照。金翠樓台,倒影芙蓉沼。 楊柳垂垂風嫋嫋。 嫩荷無數青鈿小。 似此園林無限好。 流落歸來,到了心情少。坐到黃昏人悄悄。更應添得朱顏老。
後來,因為他和端王趙佶的關係,兩人都喜歡書畫來往密切,因此,趙佶即位為徽宗後,王詵的境況又開始好了起來,曾經一度出使遼國,官至定州觀察使、開國公、贈昭化軍節度使,死後諡號“榮安”。
(二)一代書畫大家
為逃避婚姻的王詵潛心於詩詞書畫卻讓他成為了一大書畫大家。他的繪畫以山水見長,受李成、李思訓父子的影響很大,史載他:“學李成皴法,以李思訓金碧統之,溶兩家法規而出新意”,他在水墨勾皴基礎上,“不古不今,自成一家”。他所畫山水題材多為煙江遠壑、柳溪漁浦、晴嵐絕澗、寒林幽谷、桃溪葦村等“詩人難狀之景”;“尤擅長畫小景山水,並能畫墨竹,師法文同(文與可)”。
王詵的傳世作品有《漁村小雪圖》、《煙江疊嶂圖》及《瀛山圖》。《漁村小雪圖》,現藏故宮博物院;《煙江疊嶂圖》,現藏上海博物館。
《漁村小雪圖》為水墨山水,生動地描繪了初冬雪後山巒溪岸的景色,漁夫冒雪寒江垂釣,文人雅士盡興出遊;遠處山巒重疊,兩岸虯松盤屈,江面開闊疏朗。技法上以水墨渲染並施金粉以加強雪後的效果,水墨和金碧合二為一,用筆尖俏爽利,體現了李成畫派的特色。
《漁村小雪圖》局部
王詵的畫技法高超,就連蘇軾都稱讚他:“山水近規李成,遠紹王維,得破墨三昧”,“鄭虔三絕居有二,筆執挽回三百年”,“金碧緋映風韻動人”。
(三)和蘇門人物的交集
王詵和蘇門人物交好,來往密切,有着廣泛地交集。他的的宅院——西園,堪稱當時京城主要的文化名流的活動中心之一。當時,文人雅士吟詠詩文,議論學問的集會稱之為雅集。而當時最為有名的文人雅集《西園雅集》就是在他家裏進行的。當年,蘇軾、黃庭堅、米芾、秦觀、蘇轍、李公麟等眾多文人雅士,都是王詵家的常客。
除了雅集這類文化活動集會,他又專門建造了“寶繪堂”,用以專門收藏古今書法名畫。史稱,他風流藴藉的做派,大有當年的王謝家風。對此,米芾《寶晉英光集》中記載詳盡:自東坡而下共有十六人,都是當時文壇之名流,他們飲酒、談笑、賦詩、作畫,完全陶醉在那種文化藝術氛圍之中,這也是當年宋朝文化名流雅集的一個縮影。除了那次盛大的雅集之外,在王詵的西園中小範圍的雅集則更為頻繁。
(四)和蘇軾親密的關係
王詵和蘇軾交好,他曾經出資專門為蘇軾刊印詩集《錢塘集》,二人交情很深。
在烏台詩案中,王詵更是一個重要的人物,是他冒着風險通知蘇軾,為他爭取了一點時間,使之有所準備,從容應對。
當時,王詵在朝中已經得知有人舉報蘇軾,説他的詩文中常有譏諷朝廷,抨擊新政的意圖,且宋神宗已經派御史台開展調查。王詵於是趕緊向蘇軾的弟弟蘇轍通報了情況,讓蘇轍火速派人去湖州告知蘇軾。
蘇轍不敢怠慢,立即寫信告訴兄長,讓他趕緊焚燬有可能產生麻煩的詩文,以免留口實,並派信使快馬加鞭,連夜不停趕往湖州,此刻朝廷派出御史台的官員也在趕往湖州。兩路人馬帶着不同的使命,奔向同一個目標。最終蘇轍派的人比官府的人早到了大半天,就是這半天時間,為蘇軾爭得一些先機。
蘇軾得信立刻把近期的詩文和往來書信處理得一乾二淨,避免了被治更大罪的可能。可惜,向蘇軾通風報信的王詵後來也因此受到牽連,被降職處分。無疑,這個事件加深了兩人間的友情。
惺惺相惜,蘇軾在《寶繪堂記》中也對王詵大加讚賞:
説他雖然是皇親國戚,卻能牢記並遵循禮義,學習《詩》、《書》,經常與貧寒的讀書人比賽;平日裏遠離精美的食物,擯棄歌舞聲色,而專心從事書畫。
根據王詵平日的為人和他對妻子的態度,這樣的評價似乎有些言過其實了,不知道是否是蘇軾唸了王詵和他之間的友情而做的粉飾之言,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五)潛心收藏,鮮為人知的收藏家
王詵除了是一個大畫家,他對於書畫鑑藏的痴迷程度也少有人能及。而他的身份、地位及財力為他從事書畫鑑藏的活動創造了提供了足夠的便利。王詵的藏品十分豐富,且幾乎都是精品。這些收藏品獲得的方式多樣。史載他的收藏途徑大致有購買、賞賜或贈送、藏品互換、借而不還、作偽和摹拓等方式。史書還記載了一些他不太光明的收藏手段,頗令人尋味。
《玉樓春思圖》
蔡絛的《鐵圍山叢談》有記載這樣一個故事:王詵得到了一幅畫《蜀葵圖》,但是卻是殘本,僅有半幅,他每次欣賞觀閲畫作時,都會嘆息畫不全。宋徽宗得知此事,默然不做聲,他讓人走訪找尋得到了另外半幅殘卷,又讓人從王詵處借了他的那半幅畫,王詵以為宋徽宗是想拼接好這幅畫,然後自己據為己有。出乎意料的是,宋徽宗修復好畫幅之後,與王詵欣賞完後,居然把畫一卷,送給了他。這下遂了王詵的心願,也從一個側面説明了兩人關係的密切。
王詵有些藏品也是別人贈送而來的。如朋九萬《東坡烏台詩案》中載道:熙寧八年,成都僧人惟簡託蘇軾在京城幫忙,為他向朝廷申請一個法師封號,蘇軾就將自己收藏的一幅畫送給了王詵,並告訴王詵説,這畫是惟簡為求法師封號而送的禮物。王詵答應了惟簡的請求。據記載,蘇軾每次雅集都會帶着書畫古玩,甚至會拿出自家珍藏的書畫作品贈送於王詵。
為了得到心愛的藏品,王詵更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有些收藏品他會以借而不還的方式強奪。米芾《畫史》中記載了王詵借人書畫不還的兩個故事:
一是米芾收藏了一支易元吉的逸色筆,它能發出真實的聲響,上面還裝飾了一隻鸛鶴,活靈活現,生動逼真,被王詵借去就不歸還了。
二是蘇軾善於畫墨竹,他畫的墨竹能從地板一直高到屋頂,當年米芾從湖南經過黃州,初次見到了蘇軾,兩人把酒言歡,酒高興酣,蘇軾興起,讓米芾把一張巨幅觀音紙貼到牆壁上,趁着酒興,作了一幅巨幅的墨竹圖,上有兩隻竹、一棵枯樹、一方怪石。蘇軾把這幅畫送給了米芾。後來,這幅畫被王詵借去,就再也不見歸還。
王詵如此搶奪豪佔,奪人所愛,難怪米芾憤憤不平之意躍然紙上。
就連好友蘇軾也不放過,王詵曾垂涎蘇軾所藏美石,蘇軾看破他“以小詩借觀,意在於奪去”的意圖後,在《僕所藏石》中寫道:
可見蘇軾詩中對王詵所奪心愛之石之圖已經瞭然於胸,但又無可奈何,只能用秦趙和氏璧的典故説盡自己的心中的委屈,並讓他承諾速速歸還。可見王詵這種“借而不還”的行為在圈內已是眾人皆知,見怪不怪了。
(六)結語
宋朝是我國曆史上一個重要的朝代,文人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升,重文輕武的風氣在宋朝達到了極致,“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等俗諺都是出在宋朝。宋朝產生了燦若星河的詩詞文化,雅士雲集、雅緻酬唱,相與往來,有着高度發達繁榮的文學文化。
而王詵正是當時這一文學繁榮現象的縮影。他是一個相當矛盾、難以評判的人,他風流多情,卻對身為公主的妻子寡情薄意;他取得了高超的藝術成就,沉醉於書畫,執着於收藏,有些收藏的手段卻又不盡光明;他風流荒唐,卻也有重情義的一面,即使自己會受牽連也要幫陷入烏台詩案的蘇軾。王詵這個矛盾體正是當時宋朝文化產物的一個體現。
【來源:時光説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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