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小廚房的主管柳嫂子曾對女兒説過:“我們辛辛苦苦的,裏頭賺些東西,也是應當的。”
時下網上有句很流行的話:“找工作談工資,別和我談理想,我的理想就是不工作。”這話也可以放在柳嫂子身上:她從來不想談什麼理想、情懷,所圖謀的,不過是利益而已。
所以司棋想吃雞蛋羹,有最簡捷的辦法:拿着錢去買。當然不是像翠墨買糕似的,“命蟬姐出去叫小幺兒買糕去”,大丫頭派小丫頭吩咐小廝出去買東西。司棋也能指派小丫頭和小廝,但是用不着那麼麻煩,只要給柳嫂子錢就行了。
柳嫂子拒絕給司棋做雞蛋羹,話也説得明白:“就從舊年一立廚房以來,凡各房裏偶然間不論姑娘姐兒們要添一樣半樣,誰不是先拿了錢來,另買另添。有的沒的,名聲好聽。”很顯然,只要你肯自費,我當然也會像伺候其他人一樣伺候你。
而司棋派來的蓮花兒,顯然不肯自費:“吃的是主子的,我們的分例,你為什麼心疼”,意思是我們有公費伙食,單獨點菜也可以走這項費用。
當然蓮花兒是胡攪蠻纏。你吃比薩自助,非要點小龍蝦,然後説:“我吃了小龍蝦,就會少吃點比薩;我少吃點比薩,就給你們省下了比薩。這不是一樣嗎?”怎麼能一樣?
蓮花兒敢於胡攪蠻纏,是因為她抓住“上次”的把柄:上次柳嫂子奉承晴雯,又是兩次替她做菜,又是親手捧了送去。在蓮花兒看來,晴雯和司棋一樣的地位,肯定也不會給錢。柳嫂子你不收她的錢,難道會自己貼出來?還不是用公家的東西,賣個人的人情?既然“上次”假公濟私了,這次就得接受我小小的敲詐!
關於上次晴雯吃蘆蒿的費用問題,柳嫂子語焉不詳,很快轉到寶釵探春吃枸杞芽兒上去。也許晴雯真的沒給錢,給錢柳嫂子也不會要。她正在替女兒謀求怡紅院職位,晴雯是女兒未來的上司,巴結還巴結不過來呢。
也許給了錢。即使晴雯不給,寶玉、襲人也會彌補。上次晴雯生病,寶玉就“變法要湯要羹調停”。雖然是主子,要湯要羹,難道會白要?而以寶玉的大手大腳,也肯定不會一分一毫地計算,而一定是大方地賞賜下去。有了這個先例,以後晴雯點菜、包括壽怡紅那天白天芳官要點心,怡紅院也可以“打躉兒”給錢,或者贈送玫瑰露等東西作為回報,總之不會叫柳嫂子吃了虧。
怡紅院不會叫小廚房吃虧,關鍵是他們有錢有權,欠了人情很容易彌補。而迎春是最不出色、最不得寵的姑娘,繼母邢夫人補貼兄弟,竟然把主意打到迎春的月錢上來。那麼迎春手下的司棋等人,過得也一定比怡紅院拮据。
也沒到衣食不周的地步。畢竟每個人都有月錢,迎春的分例由着她們傾佔,寄居的岫煙更是不得不經常請客、受她們的敲詐。只是人心不足,司棋看到晴雯點菜,就覺得有便宜不佔,就是損失,馬上有樣學樣。
柳嫂子奉承晴雯,是有所求,也是心甘情願。而司棋呢,於公於私,“素日有些什麼好處到咱們跟前?”憑什麼要奉承你額外的要求?於是柳家的先用雞蛋稀缺來回絕,又搬出“誰不是先拿了錢來,另買另添”的大道理來。
但是,在大觀園中,畢竟是司棋的地位要高一些。連王夫人也承認:“跟姑娘的丫頭原比別的嬌貴些”。到司棋打砸小廚房,柳家的也只好認慫服輸。——司棋不肯按規矩自費出錢,就仗勢欺人,也一樣能達到目的。
司棋這個形象,除了對愛情的大膽執着之外,其實乏善可陳。帶頭敲詐邢岫煙,還寫得隱晦些。打砸小廚房,卻是毫不掩飾的仗勢欺人了。七十八回司棋被逐,的確有她“自作孽,不可活”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