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否

  道士,這一宗教角色,自古以來被賦予了神秘色彩。多少天子將長生不老的慾念,寄託在他們的煉丹爐裡。

  南唐的第二任皇帝李景,亦頗喜道術,各處方士聽聞,紛紛金陵自炫其術。在嵩山修煉的譚峭,字景升。得辟穀養氣之術,夏服烏裘,冬則衣綠衫,臥於風雪之中還能汗出如瀋。

  一日雪夜,天寒地凍,河水凝結,國主李景飲酒過多,突然想念鱸魚為湯的鮮美。但松江鱸魚必於秋風起時,方可取,現在風雪交加,如何能得?譚峭得知,令內侍取來釣鉤,秉寶炬在宮內池邊垂釣。在眾人發笑狐疑之際,竟真得一條尺餘長的鮮活鱸魚,如此接連釣上四尾。李景心覺詫異,故意道:“朕這池內本就有鱸魚,被你釣起,豈可謊稱松江鱸魚。”

  只聽譚峭笑道:“無論什麼地方的鱸魚,只有兩腮,獨有松江鱸魚,四腮。”國主一聽,才相信其法術高妙,加封“紫霄真人”。

  當晚就著鱸魚鮮美,李景戲道:“卿既然是神仙,亦有男女之情麼?”譚峭奏道:“神仙也有男女之情,臣非神仙,故心如死灰枯木,不知何為男女之情。”

  李景意欲試之,留他宿於宮內,夜間命美貌宮人前往試探,誰料他呼呼大睡,叫喚半日也不醒。李景遂命人按其私處,初時翹然,再三縮至小腹,而後恍然無物。宮人大驚,舉手盡力推之,墜於床下,聲如玩鐵。

  之後不久,譚峭辭別李景,翩然而去,徑入蜀之春城山,不復再見。故有詩云:“裘衫杳渺去青城,無復金門羽客迎。別試承漿熔雪手,內廷重款耿先生。”

  前兩句詠金門羽客譚峭,後兩句,說的是一位女道士——耿先生。江表將校耿謙之女,容顏如玉,手似鳥爪。嘗披碧霞帔,往來江淮地方為人治病,頗具靈異。望之,若神仙中人。

  這似應了譚峭那句:神仙也有男女之情。宋齊邱聞耿先生之名,薦入宮中,國主龍顏大悅,賜以別院,常止於臥內。

  作為一國之主,遍閱天下奇物,就是如譚峭那般奇人也見過,耿先生除了那如玉容貌外,還有何才能得李景青睞?

  吳淑《江淮異人錄》寫耿先生“少而明慧,有姿色。稍為詩句,往往有嘉旨。而明於道術,能拘制鬼魅,通於黃白之術,變怪之事,其為恍惚,莫知其何從得也。”一位閨閣千金,成了南唐女冠。

  有一日,南海地方進貢龍腦漿,李景命人調入酒內,賜一盞於耿先生。只見她嘗過後,道:“這酒,並不見得好。”

  李景笑道:“你說這酒不好,那要怎麼樣才好呢?”耿先生道:“若得龍腦,我能制之。”

  隨後,耿先生用繅帛做成一囊,把龍腦裝入囊中,懸在瓶中,不過片刻,聽瓶內有滴瀝之聲。開瓶看時,龍腦成漿。

  “貯於瓶內,至明日用之,香氣必較南海所進者尤為佳妙。”且不說這酒如何芬芳異常。只說耿先生對皇帝的言語,便能猜出她性情高傲,而這在之後也愈加看得出來,但李景不覺任何不妥。

  又是一年大雪之時,李景與耿先生圍爐禦寒,興致起,戲道:“先生能以雪為銀乎?”

  耿先生就庭中取雪,置於飛紅的炭火裡面,初經投入,灰埃四起。耿先生手執火鉗,徐徐將近灰的四面蓋住,過了一刻,從爐中傾倒出來,投入裡面的雪,已然成了一塊銅。又拿來放於地上,待到火退盡,取來觀看,竟是一錠紋銀,銀之下面還現出剛熔成的垂酥滴乳狀。

  李景見此,驚喜地要求其再多化些銀兩出來,以濟國用。

  耿先生搖頭道:“這事不敢奉詔,若多化銀兩,必幹天譴。非但貧道獲罪,便是陛下也有不便。”

  這雪夜,留下了一副《耿先生煉雪圖》。

  史料已有記載,後人倘若深究,這層迷惑中,也許能猜想耿先生應當是位出色的物理學家和化學家。中國道家有許多突出貢獻,最讓人傳說的便是火藥。而她這對於金屬的冶煉,卻更多因為時人的無法解釋,而被文人渲染成神,遺忘於世。

  而後,耿先生有孕。

  鄭文寶《南唐記事》寫到,“耿先生獲寵於元宗,將誕前三日,謂左右曰:“我子非常,產之夕,恐有異。”及他夕,果震雷繞室,大雨河傾,半夜雷止,耿身不復孕。左右莫知,所產子亦隨失矣。”

  耿先生本就住於皇宮,有身孕後在宮內生子,想腹中胎兒,應是龍種。只是在別人問起孩子,她只道:“已為神物持去,不復得矣。”

  耿先生是神人,如何說大家都會相信,而且醫者仁心的她,根本不可能棄自己孩兒。但許多古書都寫,在耿先生臨產前幾日,便說自己生產那天可能有異樣,讓人先備生產所用之物。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她要提前誕下孩兒。而之後,恰巧挑一個天象異常的日子,假裝生育。這對於精通醫術的她而言,並非難事。

  耿先生沒有求妃位,這在一定意義上,她是自由的,可她的孩子,卻是私生子。在這亂世中,飄搖的南唐,專尚浮靡的君主,她彷彿看到了不久後傾覆的命運。

  所以,這樣的女子,大家寧願相信她用聰慧的手段,讓那孩子避過生於末世帝王家的可悲。

  也許,這其中千萬的緣由,都不抵李景的無情罷。

  在古代,有神技,懂岐黃,樂於救人的女子,應該可以活得灑脫,且受世人崇敬。就像譚峭那樣,得了皇帝的賜封,一如被這天下賞識,走到哪,都會被尊稱高人。可以“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蕭且徐行。”

  遊離山川,懸壺濟世,宣揚道教,對她這般眼界非常的女子來說,該是件幸福的事。而耿先生,卻選擇在內廷供奉數年,也許她覺得,在這裡,會更幸福。外表平靜的女子,往往內心隱藏的感情極深,若古井無波。

  《江淮異人錄》裡寫道,“久之,宮中忽失元敬宋太后所在,耿亦隱去,凡月餘,中外大駭。有告著雲在都城外三十里方山寶華宮。元宗亟命齊王景遂往迎太后,見與道士方酣飲,乃迎還宮。道士皆誅死,耿亦不復得入宮,然猶往來江淮,後不知所終。”

  這字裡行間,隱約寫出,耿先生助太后私奔。是李景給她太大的縱容,還是她對這南唐後宮已心如枯木,才應承太后的請求,冒天下之大不韙,犧牲那麼多人的性命。

  太后情在宮外,到底比她幸運得多,不似她,能走,卻把心鎖在了這裡。猶記初遇時,她立於宮殿內,他高坐於龍椅上,看著她如何將水銀裹於紙中,令其發為固銀。爾後,她沉煉的眉目間透著自信和傲氣,問這君主:“陛下不信妾之術,今日面觀,可復不信耶?”

  這樣的神態,他如何不信?可終究,在她看向這尊貴君王的目光裡,多了情和怨後,一切的變幻,就是這結局。“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這樣的寒夜裡,她獨自一人坐著,酒不再是南海龍漿液,沒有宮娥環侍,長廊懸賬內,不是宮殿,只是一個小築。

  這麼晚了,如果他來,她依舊神情清冷,卻還是會倒一杯酒,問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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