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年初，頂級學術期刊《科學》雜誌發表了一篇頗具爭議的論文。那篇論文的核心觀點是三分之二的癌症都是由於“運氣不好”造成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癌症是因為環境因素、生活方式以及遺傳因素導致的。而他們的證據則是發現組織特異性幹細胞分裂越快的組織，越容易發展出癌症。通俗點講，每次細胞分裂都會產生新的突變(相當於一次摸獎，只不過獎品是癌症)，分裂次數越多意味着摸獎的次數越多，也就越可能摸到癌症。而細胞分裂這件事情和你是不是肥胖、喝不喝酒什麼的半毛錢關係都沒有，摸獎當然純粹看手氣嘛。
諸位讀者可以想象一下這個觀點該有多轟動。因為如果這篇文章的觀點是正確的話，那麼是不是説明絕大多數癌症都是不可預防的?那麼我們為什麼不破罐破摔，今朝有酒今朝醉呢?還有花那麼多時間和金錢去研究如何預防癌症不是純粹的浪費嗎?此外，這篇文章的作者還是非常出名的癌症生物學家。伯特·沃格斯坦(Bert Vogelstein)這位老兄 30 年前提出了結直腸癌的突變模型。因此這篇文章一經發表就獲得了各大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比如搜狐網和人民網以《美國科學家稱‘壞運氣’讓人患癌症》、新浪網以《專家説：壞運氣才是導致癌症的最大原因》為題進行了宣傳。除了媒體外，學術圈自然也是炸開了鍋。這份文章發表於一月份，次月的《科學》雜誌又刊登了六封其他科學家的來信，清一色的持反對觀點。就連聯合國下屬的世界衞生組織(WHO)也坐不住了，發表了一個新聞通告，大意是“誰説癌症是壞運氣導致的，明明一半的癌症都是可以預防的”。
前面提到的那些科學家來信以及 WHO 的公告，裏面主要反對的觀點包括“你們怎麼沒有考慮乳腺癌、前列腺癌這些非常普遍的癌症啊”，以及“不同國家有不一樣的癌症發病率，而且癌症發病率也會隨時間變化的啊。比如日本人以前不怎麼得結直腸癌，這二十年得病的人大幅提升，難道二十年前的日本人和現在的日本人細胞分裂次數都不一樣了?”。於此，文章的作者毫不示弱，做出了針對性地反駁：“首先，我是因為沒有數據才不考慮乳腺癌和前列腺癌的。你有數據我歡迎你去做啊，但我認為結論還是一樣的。其次，世界上不同國家確實會有區別，但這不妨礙我們的結論‘美國人得癌症很看手氣’”。
總之嘴炮不斷，但由於這些反對意見缺乏確鑿的證據，一直很難服眾。直到今年年初，另一本頂級科學期刊《自然》雜誌發表了一篇專門反對“癌症是因為運氣不佳”的論文。這篇文章運用多方面的證據支持“大部分癌症都是由於外在因素導致“的觀點。比如作者提出了一個好玩的思想實驗：假設世界上突然出現了一種很強的致癌物質，將所有癌症的發病率都提高了好幾倍。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是能觀測到細胞分裂次數與癌症發病率間的正相關關係(比如原來我們觀察到細胞分裂 1 萬次、2 萬次、3 萬次對應癌症發病率 10%、20%、30%，現在則對應 30%、60%、90%)。也就是説這種相關性分析並不能排除環境等外在因素也在起作用。
為此，作者提出了一個假説，也就是內源因素決定癌症風險的下限，而上限則由外在因素決定。基於這個假説，作者提出 90% 的癌症風險不是來自內源因素(當然這個假説的合理性還值得進一步探討)。此外，作者還利用了近些年蠻流行的“突變簽名”分析，就是利用非負矩陣分解(NMF)來判斷突變的來源。他們發現在大部分癌症裏，絕大多數突變都是外在因素造成的，比如輻射、日曬、酒精、病毒和香煙等。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癌症不光由運氣決定。
最後來做一個總結吧。首先，大家都同意的一點是癌症確實有運氣成分，但具體佔多少值得商榷。其次，癌症是可以預防的。英國和美國的官方機構分別估計有 42% 以及 20% 的癌症是可以預防的。其中英國估計有 19% 的癌症都和吸煙有關(已知吸煙者患肺癌的終身風險大約是不吸煙人羣的 18 倍)，還有 9% 的癌症和不健康飲食有關(不吃水果蔬菜、不攝入纖維素、吃很多紅肉和燻肉、吃太多鹽都是不健康飲食)。此外還有 5% 的癌症和肥胖有關，以及 4% 的癌症和飲酒有關。總之，如果您去年看到得癌症只是因為運氣不好的報道，可千萬不要消極生活。畢竟癌症這件事上，或許真的可以用“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個成語吧，而且“人”的因素很可能遠大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