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美食家與吃貨

  有一次聊天,我問了個問題:你覺得吃的最難忘的一頓飯是什麼時候?朋友A説他有一次去西班牙,特意驅車兩百公里跑去薩拉曼卡,在當地農莊吃到精煉48個月的頂級伊比利亞生火腿。他意猶未盡地説,看着廚師用專用刀具切下薄如蟬翼的片片火腿,配着曼徹格奶酪和05年的梅多克紅葡萄酒入口。霎時間,肉質中若隱若現的松露芬芳、紅酒濃郁和奶酪香甜一起在口中爆炸,風味絕妙。他臉上帶着微笑,喋喋不休地繼續講述一些細節。比如做伊比利亞火腿用的黑蹄豬終生只能吃松露,05年對梅多克紅酒來説是多麼好的一個年份,奶酪邊緣的鋸齒來自蘆葦草的包紮……

  朋友B的回答則簡潔得多。他有一次出差去哈爾濱,看到對面乘客拿出一碗方便麪,灌好熱水擱在桌子上,拿本雜誌壓着。他坐在對面,看着水蒸氣從紙蓋邊緣升騰而起,還能聞到調料包緩緩化開的香氣,肚子突然咕嚕一聲。三分鐘以後,對面乘客拿開沾滿水汽的雜誌,一把將紙蓋子撕開,放進兩片哈爾濱紅腸,還買了一個茶葉蛋,然後吸溜吸溜地就着麪條吃,吃得滿頭大汗。看得朋友B痛不欲生,恨不得把叉子搶過來自己吃一口。“其實我知道這東西不好吃,也不健康,可看人家吃得那麼香,我真是控制不住。”朋友B表示。

  朋友A和朋友B可以代表兩類人,一類是美食家,一類是吃貨。美食家和吃貨乍一聽似乎區別不大,都是對美食有着濃郁興趣的人。但如果深究的話,其實他們之間還有着微妙的不同。美食家的重點往往不是吃食,而是品味。他們喜歡對食物進行藝術品般的鑑賞,鑑別其食材,品評其技法,細咂其色香味,甚至還要講講它背後的一段歷史典故,將其昇華到文化高度和精神境界—還能用詩一般的語言描繪出來,分享在飛機雜誌和時尚專欄裏。

  相比之下,吃貨則要平民得多。吃貨原來是個貶義詞,意指那些只知道吃的傻子。如今時移世易,自嘲成為潮流,於是吃貨和屌絲、女漢子之類的詞一樣,變得廣為流行,人人都喜歡以吃貨自居。與美食家相反,吃貨最執着的,是吃,不是食。吃貨是直率且直抒胸臆的,對他們來説,食物只是滿足自己口腹之慾的手段,終極目的是那一瞬間落肚的幸福感。所以他們不挑剔,不深究,輕易就會被感動:冬天宿舍裏的火腿腸+泡麪,夏天街頭的一根奶油冰棍,緊挨着肉包子餡兒的那一層面皮,白米飯上澆的一勺剩菜湯,都會讓他們幸福得頃刻間淚流滿面。

  如果要比喻的話,美食家生活在《紅樓夢》裏,烈火烹油,鮮花着錦,吃的東西樣樣精緻,且都還有名目和來歷,時不時還要吟詩作對。而吃貨們則生活在《水滸》裏,一腳踏進門來,扯嗓子高喊:切兩盤牛肉,打三角酒。

  當然,美食家和吃貨之間沒有什麼不可逾越的藩籬。真正的美食家,並不介意放下身段變成吃貨;而吃貨只要有了研究精神,自然就會變成美食家。

  比如我的一個美食家兼吃貨朋友就曾經做過一個有趣的實驗。他説,只要食物體積小於容器容積三分之一,就會自然散發出“法式風情”。然後他貼出一張照片。在一個大白盤子上,左側是一塊小巧薄餅,上面摞着一塊色澤油亮的暗紅色魚塊。右側是幾塊香芹,壘在一起形成奇妙的幾何圖案。在兩者之間的白盤面上,還有規律地滴了數滴狀如奶油的星點。

  他把這道菜命名為“紅燴輻鯽魚配煎法式薄餅”,其實只是中午吃剩下的烙餅卷帶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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