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學院研究生開學典禮今天下午舉行，詹丹教授在典禮上作了題為《“從植物的默默生長中學會耐心”》的講話，寄語2023級新生。
“從植物的默默生長中學會耐心”
——2023年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學院研究生開學典禮致詞
詹丹
各位同學、各位老師、各位領導：
下午好！
很高興能作為研究生導師代表，在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學院研究生開學典禮這樣隆重的場合發言。
1995年，我進入上師大讀博，在開學典禮上作為新生代表發言。一晃那麼多年過去了，如今作為教師代表發言，我的教師職業生涯也接近了尾聲。還記得我當時的發言引用了德國哲學家叔本華關於鐘擺的說法，說我從上師大本科畢業入職中學，再從中學考進上師大讀碩士生，畢業後到上海教育學院、到華東師大入職，再考回上師大讀博。上師大的內與外，成了我人生鐘擺的兩頭，始終在來回搖擺。當然，叔本華用這個比喻，為了說明人生的悲劇性，說明我們在慾望得不到滿足時的痛苦和滿足後的厭倦兩種狀況中難以獲得心理的安寧。而我只是想說明，當我每次開始入職教師時，總感到了“教然後知困”，所以要不斷回到母校，來尋找做學生的機會。
也許可以這麼說，在人生中，在面對無涯的知識世界時，當教師是暫時的，當學生才是永遠的，是沒有盡頭的。這樣，我的教師身份也只有相對的、暫時的意義。這種暫時性，就像我很快要離開此刻講話的主席臺。不過，即便是暫時的，當我以教師身份在臺上向你們講話時，就意味著我給作為新生的你們，上了研究生入學的第一課。
第一課，我應該說些什麼呢？
好像三、四年前，北大和復旦，有兩位名師都不約而同地在新生第一課向本科生說，你們進大學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中學老師教給你們的知識統統忘掉，因為那都是錯的。你們不主動去忘記，我的上課就變成不斷地在和錯誤搏鬥，那會很累很累的。其實，許多年前，我剛開始做中學老師時，也曾經說，要讓新生把小學老師交給他們的東西全部拋棄，免得我先來做一番糾錯工作。對前學段老師的吐槽，似乎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法國作家拉伯雷小說《巨人傳》中，提到過一個家庭教師發現他接手的學生以前上過學，就要求家長出雙份工錢。因為他說，他先得把之前老師教的錯誤東西從學生頭腦中清理掉，才能開始放進正確的知識，要求雙份工錢，不是很合理嗎？但是，對於你們，對於你們研究生，我現在很難說大學老師教了你們錯誤的知識。因為大學的普遍情況是，擔任研究生導師的，大多同時也在擔任本科教學工作，我星期二在奉賢校區給本科生上課，星期三在徐匯校區給研究生上課。所以，我似乎很難在今天的第一課對你們說，大學老師教你們的都是錯的，否則就等於在否定自己，在自我檢討了。當然，倒不是說大學老師不能自我檢討，不可以“覺今是而昨非”，而是我的想法早已有了改變。
老實說，按照我現在的理解，大學老師並沒有權利指責中學老師，就像中學老師同樣沒有權利指責小學老師。我覺得，學生在不同階段學到的知識，從低年段向高年段邁進，不是從錯誤走向了正確，而是從平面走向立體，從一元走向多元。這種關係，就像我偶然翻到的一本《高等數學講義》開頭告訴我們的，初等數學研究的是定量間的關係，高等數學研究變數間的關係。前者是特殊的，後者是普遍的，很難說兩者有錯誤和正確之分。所以，當立體的知識結構建立起來後，之前獲得的每一個平面都是不可或缺的，是構成立體的一個要素。那麼，研究生和本科生的知識結構，也是這樣一種關係嗎？也許可以這麼理解，但還有很特殊的狀況。
當初，英國哲學家羅素在他的教育學名著《教育與新人》中，讚揚了哲學家洛克的同樣是名著的《教育漫話》，說他的觀點給人以啟發，但同時又毫不客氣地批評了洛克，認為他的教育主張有一個先天的缺陷，就是基本採用一對一的貴族化教育方式，這在民主社會的現代教育制度下，是不可能做到的，也是不合理的。他認為班集體的教育制度才是符合現代民主社會潮流的。但我們也必須看到，當學校教育以班集體方式推進時，個性化的教育就較難顧及，這又恰恰是所謂的貴族化的一對一的教育的優勢所在。在這個意義上，從本科教育發展到研究生教育，不僅僅是學術的基礎性向研究性的發展，而且，從教育制度來看，研究生教育普遍推行的導師制，吸收了貴族化的一對一的個性化教育方式，成為班集體教育方式的重要補充，其意義，只有放在人類教育的歷史長河中，才能看得更加清楚。類似的問題，今天不可能展開來談。這裡最想說的是，導師制的個性化教育面向研究生時，不僅僅有利於知識傳授和問題思考的量身定做，更在於人格魅力的直接傳遞，是一個完整的生命體與另一個完整的生命體直接面對才容易發生的薰陶與感染，碰撞與激盪。
我們上師大校園是以美麗而著名，有多處地方，曾經是影視劇的取景地。但對於一個個完整的生命體來說，美麗遠不足以代表全部。至少，在我來到徐匯校區的東部，看到滿眼的綠草在陽光下順著土坡高低起伏，看到頭頂成蔭的樹枝在風中輕輕搖擺，看到似乎是伸手可及的白色、黃色、粉色的睡蓮，從緊貼在學思湖水面的蓮葉上靜靜開放時，我常常會想起荷蘭畫家梵高寫給他弟弟的一句話：
我從植物的默默生長中學會耐心。
是的，要求研究生比本科生有更厚實的知識，更開闊的視野和更精進的研究能力都是應該的，是不言而喻的，但我認為這不是關鍵。關鍵是，要從成為研究生這一刻起，有意識地去養成一種耐心，一種定力，這種耐心和定力，既是做學問的，更是做人的。
在這個大家太容易激動、太容易煩躁，太容易情緒化的世界，在那個群情洶洶、吵吵鬧鬧、戾氣太重而又都自以為真理在手的虛擬空間，在無數人都憋足了勁要趁早出名、要成為網紅、要成為流量明星的當下，我就以梵高的這句話與在座每一位研究生共勉吧。
最後，祝大家在上師大的每一天，都過得快樂而充實。
謝謝大家！
作者：詹丹
編輯：顧軍
責任編輯：樊麗萍 姜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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